父亲的腿沾不得冷水，他小腿静脉曲张严重。父亲小腿的静脉曲张让人触目惊心，那血管弯曲着蜷着，一根根凸出来，像一条条蚯蚓。大舅也有静脉曲张，比父亲的更严重。

大舅的静脉曲张不是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而是像许多条蚯蚓攒蹙在一起，形成了好几个突起的肉疙瘩，整条腿看上去像一个老树根。这么严重的静脉曲张，不知道大舅疼不疼，反正别人看着都疼。静脉曲张不好沾冷水，但忙起来却顾不得那么多，大舅还要光着腿过河、浇地等。现在医学进步了，静脉曲张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亲戚都劝大舅去动个手术把腿上那些肉疙瘩拿掉，大舅总是说，不要紧不要紧。哪里是不要紧，都是他在硬忍，家里花钱的地方多，他舍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

大舅和父亲一样，都有疝气。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我才晓得父亲承受了多大的痛苦。他那疝气，大的像个葫芦，大到严重影响大小便。父亲的疝气我知道，那是挣出来的，累出来的。疝气这东西，不是逐渐得上的，是一下子挣出来的。父亲力气小，那些年干那些重体力活，没有人帮忙，一个人硬扛，就挣出了疝气。有了疝气之后就消不掉，它由小到大慢慢膨胀。因为自己得了疝气，父亲总告诫我，干体力活时要会干，不能蛮干、硬敢，人都是一下子挣坏的，要懂得惜力。大舅也有疝气，比起父亲来大舅是那么强壮有力，他怎么会有疝气？一个说法是大舅的疝气是小时候得的，他小时候气性大，气大憋坏了尿泡系子就得了疝气。对于这个说法，我是不怎么认同的，人的气有多大，还能气的憋坏膀胱，何况还是个小孩。在我看来，大舅的疝气一样是挣出来累出来的。虽然他比父亲强壮有力，但他要面对的事物，要出的力比父亲更大，出力超出了身体的极限，必然累出了疝气。所谓小时候气坏的，可能只是大舅自己的一个说法，他不愿意让人相信他也会累出那样的病，大舅也是一个要强要面子的人。为什么大舅会在父亲的丧事上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因为他和父亲都是一样一样的人，他们有着相同的经历，一起干过不少出大力流大汗的活，他们都是为了家庭和儿女可以毁灭自己的人。

除了静脉曲张和疝气，我估计大舅肺上也有问题。大舅貌似膀大腰圆，能吃能喝，肠胃极好，但可能他的肺和呼吸系统早就有了问题。大舅抽烟，每天都要抽不少，他抽的什么烟呢？烟是自己卷老旱烟，烟叶是自己种的小烟，卷烟的纸要么报纸要么孙辈用的写了字的作业本，大舅把它们裁成一绺一绺的。那烟很冲很呛，烟大，毒也大，那卷烟的纸毒性更大，抽那样的烟哪里是抽烟，分明是吸毒。人都劝大舅少抽点那样的卷烟，大舅总说自己卷的烟有味道，劲大。人也都明白，哪里是那烟有味道，完全是大舅不舍得去花那买烟的钱。好些次，我听到抽烟时大舅密集的急剧的咳嗽喘息，喘的上气不接下气。看他抽烟是别人难受，劝他戒烟或少抽点，他又做不到。大舅没有什么爱好，不打麻将、不好酒，抽烟对他来说既是提神也是对抗消磨或者享受生活的一种方式。他突然离去，也许多少年来他抽过的那一根根的自制卷烟里早就埋下了伏笔。

2024年1月24日于望亭丽都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