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巢城》:超越原著(傅雨箫)

笔按:日本导演黑泽明,是目前留法的女儿学电影路上的第一位大师级老师,女儿十岁生日时,她妈妈送她一套黑泽明电影全集DVD做生日礼物。不知觉间,女儿就把她称为“黑泽兄”的这位导演拍的电影全看完了。《蜘蛛巢城》是她喜欢的其中一部。她娘俩还特意向我推荐这部改编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的电影,看后,里边的人物,尤其武时(“原型为麦克白”)夫人浅茅(“原型为麦克白夫人”)这个形象,使我对《麦克白》产生了新的看法,并在为新译《麦克白》写导读时专写了一节《麦克白》与《蜘蛛巢城》之比较。女儿这篇习作原是用法文写的,本打算献给她“黑泽兄”做生日礼物(3月23日是黑泽明108岁冥诞)。没中文我怎么看得懂?!我问她能否回译成中文,以便分享给更多喜欢黑泽明的读者,她不十分情愿地答应了老爸,且配上资料图片。
日本導演黑澤明將莎士比亞的《麥克白》徹底改編為一個東方故事。電影《蜘蛛巢城》中對日本元素的引入是影片中最精彩、最具天才的創意。
故事轉折點是原劇本第一幕第五節:麥克白刺杀领主。本選段在莎士比亚原劇本中沒有任何描寫,但黑澤明加入的这个段落,將人物的猶豫、恐懼、動搖等心理活動表現得颇为精细入微。对日本传统能剧的借鉴极大丰富了影片的表现力。下文从人物造型、戏剧空间和音乐等方面做具体分析。
淺茅,惡的代言
巫婆代表了人性的慾望和邪惡,但淺茅教唆武時將其付諸實踐。原劇中,麥克白也主動謀劃并參與了整個陰謀。但《蜘蛛巢城》中,他從未表現出對權力的渴望或對領主的不信任。沒有淺茅,他會一直是一個忠心的將領。
淺茅人物分析
和巫婆對比,淺茅的形象同樣充滿了非人類的怪物性:白衣、黑牙、詭異的表情等。
與巫婆低啞的男性聲線不同,淺茅的聲音很女性化,平緩、柔和,仿佛能魅惑人心。
淺茅的臉與能劇中的女性面具非常相似。黑澤明要求山田五十鈴保持面具一樣空白、無情緒波折的臉。能面具的一大特色就是眉眼哀傷卻仿佛在大笑。因而更加詭異。
淺茅很少移動、也很少說話,符合传统对東方婦女的要求。在此選段中,她第一次站起來。我們會在第三大部分更加詳細分析。
黑夜和白衣的強烈反差讓淺茅看起來像個幽靈。
淺茅在選段中的角色
淺茅從未在武時面前表現出任何猶豫或緊張。她總是做決定的那一個。武時甚至詢問她的意見,如何號令軍隊。
女人只是其丈夫的附屬品。即便如此,淺茅給我們比武時更高姿態的感覺。
淺茅對武時使用敬語。
當淺茅試圖說服武時,他們兩人是分開拍攝的,不在一個鏡頭里。
當武時被說服,他走進淺茅所在的鏡頭。電影語言中,當兩個人物分別出現在不同鏡頭中時,往往代表了某種意義上的對立。
淺茅第一次站起來,和武時平等而立。兩人達成共識。
刺殺行動從頭至尾都是由淺茅策劃。她提到“胸懷天下才是大丈夫所為”。似乎她有征服天下的野心,卻因是女人而無法實現。所以她讓武時替她去實現。
戲劇化和舞臺化的空間
能劇舞台
能劇舞台的設施極其簡單,光線也有限。沒有任何開場白或介紹,能劇的內容全憑觀眾想象。
這樣簡化的背景,更加突出了人物身後墻壁上的血跡。
恐怖的氛圍
背景音樂的缺少突出了淺茅走動時和服拖在地上的聲音
淺茅消失在儲物間的黑暗中又重現的鏡頭讓我們聯想到恐怖片
兩次烏鴉的叫聲,第一次代表淺茅的“運”,第二次對武時宣告刺殺行動開始
慾望觸發的驚懼
音樂和戲劇
能楽在電影中的第一次使用。佐藤勝(左),日本戰後知名作曲家,與黑澤明和五社英雄(右)多次合作。
能楽很少表現正面情緒,大多以痛苦、哀傷、恐慌、絕望等負面情緒為主題。
選段高潮。當淺茅起身,能楽響起。
黑澤明並沒有拍攝武時刺殺領主的鏡頭。他選擇表現淺茅一個人留在臥房等待時表現出的情緒。
淺茅和武時都回頭看墻上因“大逆不道”自杀者的血,这血因此被称为“狗”的血。淺茅在等待時,兩次回頭。這個因反叛失敗而自殺的結果,很可能就是他們二人的未來。但,自殺還是一個相對英雄氣概的結局。而淺茅和武時最后都在惶恐中死亡。
血跡觸發了淺茅心中的恐慌。她猛地起身,在血跡前,如同能劇那樣用身體的徘徊表現內心的不安。
陰謀的善後
淺茅注視著血跡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時,武時的腳步驚醒了她。
武時粗重的呼吸和淺茅表面的平靜形成強烈對比。
淺茅以流暢的動作完成刺殺的善後,儘管她內心也同樣不平靜,卻不會在武時面前表現出來。
武時因為自己方才的舉動而驚呆,這時淺茅的喊叫將他驚醒。
面部特寫和手的特寫,表現武時的驚懼和恐慌。
結論
刺殺領主是整個故事的轉折點。黑澤明選擇表現這段原劇中被帶過的劇情,也成為本片最經典的片段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