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通常来说,日本作家我只看三岛由纪夫。他的文字如夏花之绚丽,富有生命力之美。他对事物(环境)与情感的极致描写,从来都是不惜笔墨和篇幅,绝非平淡,尤其是对男性身体美学的呈现与形容,充满了想象力与诱惑性,如爱的潮骚,一页一页的荷尔蒙,散发着浓烈的青春气味,读起来相当刺激,并且过瘾。
不过,最近我却鬼使神差一连看了几本夏目漱石的小说。不愧为是日本国民大作家,其文风犹如日本特有的岛歌唱腔,于平心静气之中在真假音之间快速转换,传达出一种身处海岛的悠闲意境。他的文字似秋叶之静美,一片一片地自然飘落,铺呈开来,丰盈而不厚重,简约而不简单,悦目赏心。
比如这本最经典的长篇小说《心》。除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现代诗歌,或者无病呻吟的抒情散文,哪位经典作家会用这么简单的一个字,来作为小说题目?人心幽微,叵测难定,心是最没有导向性的,令读者莫名其妙,读还是不读?反正我在当当网上数度与这本书不期而遇,都擦肩而过,差点就成了美错。
《心》包括《上 先生和我 》与《下
先生和遗书》两部分,用类似于日记体与书信体撰写而成,笔致徐缓沉静而撼人心魄,但文字段落又极为简洁,甚至像少男日记一样简单直白。咦,你看过谁的小说主人公没有名字,只用人称代词和礼仪尊称来代替的吗?不过,我看到“先生”就觉得温文亲切,那关系就单纯——你该不会像“我”的哥哥一样,认为凡是“先生”,必定是个知名人士,至少也该是位大学教授吧。
事实上,“先生”虽然气质高贵,学养深厚,却只是个学问闲人,殷实的家底使得他不用工作做事亦可度日,甚至不与社会交际,不问世事,只呆在家里与妻子过着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先生”的妻子叫“静”,人如其名,是个娴静似花温柔如水的女子。用“先生”的话来说:“这个世上,我只知道一个女人,那就是我的妻子,其他女子都不会使我动心。妻子也认定我是天下唯一的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天生应该是最幸福的一对。”
那么,这样相敬如宾、相互厮守的夫妻还有什么不幸福的吗?有,因为孤独。年轻人的孤独,不过是多愁善感,与什么较劲,哪天突然想通了,或朝别的方向拓展了,便豁然开朗,彻底摆脱了。而中年人的孤独,则不足为外人道也,自我封闭起来,闷在家里,与世隔绝,乃至厌世。
原来,“先生”在大学时,和最好的朋友K同时爱上了房东的女儿。为了得到她,“先生”不动声色抢先了一步,迫使陷入情网无法自拔的K自杀,而“先生”也因此多年来始终遭受着良心的谴责。所以“先生”告诉“我”:爱情就是罪恶。
但是,他还不能跟妻子讲,一方面怕失去妻子的信任,另是一方面怕妻子为这件事烦忧。单纯而略显天真的妻子一直不知情,还问“先生”为何从醉酒中醒来又沉溺于书堆中。连世上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不能理解自己,而自己又不能使她理解,越发悲伤,更觉孤独,好像一个人住在这荒无人烟的世界上,活着已没有任何意义。
深心一缕,百种成牵系,那就复杂了。当利己之心与道义之心发生冲突,那种矛盾、怅惘和无助,“心”就成了孤独的猎手,更是死亡的推手。
这本书还附录了夏目漱石的另一篇代表作《小少爷》,算是额外赠送的。开始看到小少爷在厨房里翻跟头,肋骨撞在锅台上,疼得嗷嗷直叫,把母亲给气死了;然后又跟哥哥下棋,一气之下将棋子掷向哥哥眉间,划破眉心,气得父亲要跟他断绝父子关系,笑得我花枝乱颤手乱抖,书都拿不住。
后来,孤身一人长大的小少爷去了一所偏远的乡下学校任教,跟红衬衫、马屁精、豪猪、老秧君等教师同事的人际争斗,嬉笑怒骂,立刻让我想起了咱中国的名著《围城》。虽然《小少爷》写得没那么深那么复杂,但夏目漱石幽默的文风,与钱钟书有得一拼。
前两天读冯唐的散文集《活着活着就老了》,他在里面借用鲁迅的话说:“我以为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国书,多看外国书......”说的好像他是张爱玲、严歌苓似的,能用英文写作还要人翻译。所以冯唐又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具体分析道:二三十字以下,中文占绝对优势,二三千字,中、英文持平,二三十万字以上,英文占绝对优势。我就想问一句,咱《红楼梦》输给谁了?咱还得有点文化自信哈!
不管怎么说,就以冯唐充满生理卫生课的文字,果真是妇产科医生出身啊,写什么事都能绕到姑娘的身体上,那我还是看三岛由纪夫吧——起码人家写男性的身体,色而不淫,还是一种美学。
“冯唐易老”,是不是也代表了一种现代作家文字的褪色与退化呢?只有生理快感,没有心理美感。从这点看,还是少看中文小说为妙,尤其是冯某人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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