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否因为看了很多遍，书都翻坏了，趁着当当网优惠活动，陆续将书架上的毛姆作品以旧换新。比如这本新版的《刀锋》，清新的装帧风格，貌似与毛姆尖锐的写作风格不符，但是好看呀——咦，我怎么记得老版是薄薄的一册，现在变成了厚厚的一本。老师曾教导我们，读书要越读越薄，难道是我读书方法有误？

       管它怎么读书，反正我读毛姆的感觉——先不说我自己，看看《刀锋》的男主人公拉里读斯宾诺莎的作品是什么感觉：“就像你从乘坐的飞机上走下后，来到一片被群山峻岭环抱的大高原上。四周万籁俱寂，纯净的空气如同美酒佳酿一样令人心醉神迷，你感觉像是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这就算读进去了。

       不是每个人读毛姆都能进入他境界的。毛姆最擅长写一个人放下眼前的生活苟且，去到远方——毛姆的远方，或许没有诗意，但一定有故事，有传奇；他的远方，世界那么大，更多的是神秘的远东。总之，对于普通人来说，念念不忘又永远到不了的就是远方，所以心之向往，这么近，那么远。

       比如世人皆惊的《月亮和六个便士》。毛姆以后印象派三大画家之一的保罗·高更为原型，描写了一个年届四十的伦敦证券经纪人思特里克兰德，有一天突发神经，抛家弃业，只身前往巴黎从头开始学画画，不管贫穷与疾病，无论孤独和寂寞，最后奔赴与世隔绝的南太平洋塔希提岛，用画笔描绘出自己绚丽的人生意义。

       这可不像去终南山修行那般容易简单。有人追求月亮，有人需要便士，不要以为躲到山里遁入空门生活在别处，就如月亮般淡迫宁静返璞归真。其实明月松间照，照亮的是你的梦乡，醒来还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艺术让人着魔，哲学使人超脱。《月亮和六个便士》的思特里克兰德为了追求艺术，可以那般疯狂。而《刀锋》中的拉里，据说原型是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为了追寻自我存在意义，才会如此执念。

       青年飞行员拉里，因为受到战争的创伤，其生龙活虎的战友为救自己突然牺牲，从此感到人生迷惘，怀疑生命的意义。于是退役后，毅然丢下眼前的大好前程和美好生活，拒绝亲友介绍的理想工作，放弃漂亮的未婚妻伊莎贝尔，脱离美国繁荣发展的黄金时代，远遁法国，周游世界，最后在印度完成了心灵的自我救赎与完善之旅。

       人家思特里克兰德是为了追求艺术而放弃工作，可以让人理解，而拉里放弃工作，只是为了“游荡”，实在令人无法接受。伊莎贝尔更想不通，男人不是都必须工作吗？男人挣钱是天经地义的事，赚钱这档子事是他的日常生活。她的生活理念是，“人必须正视现实，人生在世就得好好过日子。”大家只恨不能找一份像银行柜台员一样整天数钱的工作，你有证券公司的老板（朋友）给你稳定而体面的工作还不要，莫非跟钱有仇？

       是的，至少拉里对钱没有兴趣。在他看来，钱对于每个人意义不同，对别人来说，钱意味着经济独立，获得自由，对他而言，钱是束缚。他可不想一辈子坐在办公室里卖证券。他只需要很少的钱就能过活，做他想做的事情。

       在巴黎，拉里住在一家没有通信地址的小旅馆里，一天十小时地泡在图书馆里。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背着一套换洗的衣服和几件内衣就出发了。他经比利时去德国，没着莱茵河往下，遇到不错的村子就住下，找个农场活消磨夏天。边走边看，后来他上轮船当水手，到印度找到人生答案。拉里驾着一朵祥云在翱游，就像他做空军飞行员时一样，“当我在白云的上方飞行时，俯视脚下的白云，像一大群白羊，我感到我在无限的太空中十分安适。”

       上山容易下山难。令我佩服的是，一身风尘回到巴黎的拉里，居然还能安之若素，与嫁给他朋友的伊莎贝尔再见亦是朋友，和到死还想着上流社交生活的艾略特和平相处。这不是应该不共戴天，永远再见在也不见，从此一刀两断划清界限吗？可见拉里真的放下了，才能超然自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即使最后回到纽约定居，最重要的原因也是那里有个很棒的图书馆。等他看过美国他想看的所有地方，他就会存钱买辆出租车——出租车只是他的劳动工具，等同于云游托钵僧的手杖和钵。拉里不想干什么，只想活着，“冷静、忍耐、同情、无私、禁欲”地活着。

       没错，性欲对拉里来说只是寻求欢愉，而不是一种需要，因为正如印度智者所说，节制欲望能强化精神力量。因此，当画家模特妓女苏珊娜溜进他的房间，躺在床上看书的他也没有拒绝，只是放下书给她让出地方，热情地完事后，她关上门走了，而他拿起书，从他先前停下来的地方继续看下去。

       接受过他帮助的苏珊娜说：“我自己就差点爱上他了，这还不如爱上水中的倒影，一缕阳光，或者天空中的一朵云呢。”他不会为谁停留，而她要找的是可以嫁给他的男人，毕竟，婚姻是女人能做的最令人满意的专业。

       可惜伊莎贝尔还是执迷不悟，一方面不愿接受拉里的生活方式，一方面又惦念着他的人，就像守住一个美好回忆一样守着他。当拉里准备拯救因丈夫和孩子的死而走上自我毁灭之绝路的苏菲，欲与之结婚时，伊莎贝尔坚决阻挠，设计了一条足以置苏菲于死地的阴谋。

       啊，毛姆再次展现了“世界上最会讲故事的人”的叙事技巧，犹如侦探情节，丝丝入扣，足够悬疑，并经得起推理。对这样的“故事圣手”毛姆，你又怎么放得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