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这种人生高度，已臻境界，一般人达不到。普通的人生，家长里短也是文章。不是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吗？这本经，你念与不念，生活中都已写好，就摆放在家里的饭桌上。你翻开念，它就是你的日常生活百科；你束之高阁，它蒙尘了，也是生活的尘，防不了人间烟火。

       话说元旦时，我二姐回了趟老家，又给我带来了一火车的土鸡和土鸡蛋，还有纯手工工艺的土家牛肉丸，都是几个姐姐送的。土鸡杀好后弄干净了，分成若干分的小包装，每次一包，开袋即煮——怕复杂了我又懒得弄。这番心意，令小弟我感动哭，赶紧致电谢恩。

       老家冬天休耕，但是姐姐们却忙得热火朝天，鞭炮齐鸣，鼓乐喧天。原来大姐和四姐一起光荣入选了村里的文艺宣传队，打船灯，宣扬党的十九大精神，正在紧张地演出排练。

       说起船灯，那是我们镇里的传统文艺形式，也是我家的拿手好戏。最早的船灯表演队，我父亲是乐器首席，身兼笛子和二胡，他管吹拉，其他人管弹唱。直到后来得了哮喘，一口气上不来，吹不动了，才离任。而我三姐，就是第一任的艄娘，没办法，人长得漂亮，又娇小，最适合在船尾摇曳多姿唱山歌。

       就是在全镇的船灯巡回表演中，三姐被一个外地移民来的小伙子看上了，非得跟她处对象。两人处了一段时间，两家过了礼，我还被母亲指派为小跟班陪三姐去过男方家过年，得了个大红包。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三姐又打退堂鼓了。在我家分手谈判时，两军对峙，双方谈崩，引起喧然大波，男方拂袖而去，还把送给我三姐的手表要了回去。就这风度，太小家子气，幸好没嫁他。

       扯远了。反正这扯那扯，这一通电话打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四姐恨不得向我作年度报告，把这一年老家发生的事都一股脑儿全告诉我。重点是，我哥终于把房子建起来了！在原来的基础之上更上一层楼，由两层升到三层，与左邻右舍平起平坐，不再低人一等，在道旁一排房子中凹下去有损美丽乡村形象，拉低了新农村建设水平。

       其实左邻就是我二姐的房子，姐弟两家一墙之隔，共用一堵墙。所以对我来讲，姐姐家跟哥哥家是一样一样的。由于我跟二姐的相处时间更多，再加上我通常都坐大小外甥的专车回去，顺便就入住我姐家，二姐还专门给我留了一间房间，把我当作常住人口。

       不过，以后就不行了。四姐说，你哥说了会在第三层留一间房给你，你回家就要住到他那里。此前二层时，上面只有三个房间，他们一家四口（一儿一女）正好分配，楼下唯一一间给了我父亲，没有多余的留给我。为此，我姐愤愤不平，毕竟买地建房时我可是出了很多钱的，而且我哥还把两处老宅子都卖了，我一分未要，全部给他，他还是没钱装修呢。我只是希望父亲有生之年能住上新房，不要在风雨飘摇的老房子里日夜忧心。

       我自己是无所谓。我在厦门有房子，况且我一年回老家不会超过两次，统共住不上几天，没必要特意给我留房间。再说，回谁的家还不是一样回家？不是有房间的地方才是家，而是有人情、能感到温暖的地方才是家。就我哥嫂那种待人接物方式，连一句话都没有，跟他们住一起，沉默以对，面面相觑，太尴尬了。而在我二姐家，那是如沐春风，自由自在——我知道，住在姐家不犯法，但也不合农村的规矩，还会给我哥带来巨大的舆论压力，可是我不能忽略自己的切身感受啊。

       四姐则不这么认为，她为我深谋远虑，你好笨，你出了钱的，为什么不能有个房间，以后这个家你就什么都没有了。占一间房就拥有这个家啊？家是需要有时间去运营维护的，放在那里空置，蛛丝暗结，灰尘厚积，倒成了老鼠的家了。难道我还指望老了叶落归根有一个落脚点？算了，没有一双迎接的手，有一个房间也是空中楼阁。

       四姐谆谆教导我，你哥要给你一间房，你就要下来——他还说先把你那间装修起来，以后你回来就可以住。这算什么呀，家里的特别行政区？其他房间都还是毛胚房，就我那间带装修，一家两制，贫富差距太大，我可住不安心睡不着觉。而且，指明了给我的房间装修，我是出钱还是不出钱？出钱，人家会说，给你装修了你才出钱，难道你就不能主动为这建房大业提供支柱（助）？不出钱吧，人家更会说，你自己住的都不出钱，还指望你为这个家添砖加瓦？里外都不是人。最主要的是，如果装修好了房间，我回去还不住，那我不爱家不喜欢哥嫂的名声就实锤了，肯定会成为全村的反面教材，列入族谱黑名单。

       唉，怎么新建了房子，反而感觉有家不能回了呢？总之，以后还是少回去吧，免得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讲真，我本来就不愿意回老家，每次都要有人拿枪顶着我腰押送回去。

 
我们阿波回安徽外婆家过年了，入乡随俗，秒变村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