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白蛇传说》，我总算长了见识，原来把一个美丽的传说妖魔化了就是魔幻。

“新编不如述旧”，这么浅显的文艺创作之道，连贾母史老太君都懂得。可是现代人通常不肯安分，不甘因循守旧，非得找出点事来才算有动静。于是，那个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美丽传说“白蛇传”，在流传了一千多年后，被李碧华的妙笔、徐克的高手改编成了电影《青蛇》。如果第一次改编尚能叫创新，亦可成经典，那么，第二次改编就只能是胡编乱造，注定是败笔，尽管还叫《白蛇传说》，却有名无实。从“青蛇”演变到“白蛇”，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人物还是那些人物，甚至两部电影的幕后人员都有些雷同，比如配乐雷颂德，人物造型张淑平，以及导演徐克、程小东——他们是合作多年的老朋友，但是，情节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效果也天差地别，简直不忍比较。

西湖明月，断桥残雪，荷花莲叶，亭台轩谢，飞絮濛濛扑人面，她和他在码头不期遇见，同船而渡，共擎一把八十四骨的紫竹柄雨伞，一路春风荡漾……《青蛇》的每个电影场景都呈现出人间天堂的江南风情。而《白蛇传说》，不知道故事发生在什么地方，要么是人间，要么是天堂，一个是破旧的现实，一个是虚假的幻觉，再美丽也少了人文的质感。除了人造的山石湖泊，就剩断壁颓垣以及草草而搭的茅房，连一场江南烟雨都不肯飘洒，没有伞下散落的流光，没有隔岸对望的眼光，真是寂然。所以说，再神奇炫目的电脑特技，都比不过美术师的巧夺天工。

看过《青蛇》的人，想必一定记得王祖贤与张曼玉的经典造型，戏曲舞台的发式与头饰，青丝披结，鬓角钩垂，罗裳轻飘，裙摆扭动，再加上眼角波光流转，唇角笑意深浅，而腰间又风情尽现，真是看不够的妖冶媚惑，心醉神迷。再看《白蛇传说》，黄圣依、蔡卓妍本身就资质平平，毫无“神仙姐姐”的韵味，一张大众化的脸容，即使配上看似裸体的蛇皮妖身，亦犹如安装了假肢，简直是触目惊心，但绝不会惊艳。或许，《青蛇》中的蛇是卧眠在西湖底下的水蛇，够水灵妖娆；而《白蛇》中的蛇则是盘踞在山野的蟒蛇，只有粗莽强悍。最扫兴的是林峰的造型，不知道是樵夫还是江湖郎中，泯然众人矣。那个穿月白长绸衫、眉目如画的俊秀美少年许仙呢？如果白蛇辛苦做人只看中这个其貌不扬的凡夫俗子，那就枉费了一千年的修炼，所有的神话传说都不再美丽。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我倒宁愿相信《青蛇》中连男人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两只蛇妖，是误食了好管闲事的吕洞宾的七情六欲丸，才凡心偶炽，先后或者说同时爱上了许相公的。这个爱的苹果，让白蛇的冷血有了热度，让青蛇终于会流眼泪，最后发现男人不过是让女人伤心的同类，于是慧剑断情丝，愤而诛之。《青蛇》最成功的地方是讲了一个关于“互相勾引”的故事，许仙勾引了白蛇，白蛇勾引了青蛇，青蛇勾引了法海，法海勾引了许仙，剧情再冲突，关系再复杂，观众还是看懂了一个或者说两个道理——每个男人，都希望他生命中有两个女人：白蛇和青蛇；每个女人，也希望她生命中有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

可惜，《白蛇传说》英文名叫“It’s love”，这个“爱”的故事讲得不好。白蛇没来由地爱上许仙，连一见钟情都谈不上，因为爱所以爱。他们除了人妖相隔，看起来完全是古今相恋，一个礼让，一个进逼，那个初吻之迅雷不及掩耳、闪电不及闭眼，恐怕连观众都还没反应过来，真真应了那句老话：“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层纱。”哪像《青蛇》，风含情水含笑，眉间心上，款款意浓，明收暗送，指尖撩动，必要的时候，还以越剧的唱念一咏三叹，把一段古典的简单爱表得千回百转、余音绕梁，看得观众心急又沉醉，回味无穷。

后者比前者惟一成功的，就是票房。时代变了，《白蛇传说》也在变，1800个镜头中的1500个特效，千变万化，眼花缭乱，几乎可以更名为“白银传说”——1.8亿的魔幻巨制，可是大手笔。虽然那两只蛇的模型太简陋，有偷工减料之嫌，不过是塑料水管上加了个龙头——再怎么兴风作浪都不像蛇。不管怎么说，角色是增多了，更多的妖，龟、兔、蛤蟆、蝙蝠、狐狸、耗子，简直就是水、陆、空三栖动物总动员。这样，才显得法海大师法力无边，因为分身乏术，又招聘了一个徒弟，喧宾夺主，捉妖的游戏就玩大了。所以在港台，干脆更名为《白蛇传说之法海》，如果再拍续集，应为白蛇传说之许仙、之青蛇、之其他……白蛇如贱妾，就是不能扶正，有名无份，挂羊头卖狗肉。

《白蛇传说》的这一段妖魔传说，可谓惊天地、泣鬼神，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感动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