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这样安慰我们屋里的小秘：常在江湖漂，哪能不被削？

不仅是被刀削——你已经是别人手里的面团，任人搓圆捏扁，等着下锅……你还要被人话削，轻则怒叱，重则咆哮，也是煎熬。

由于自身硬件的问题，秘书于我，就像芭蕾舞对于罗圈腿，只是一个梦，我却难以入睡，或者，总是睡过了头。而他，则天生丽质难自弃——是别人觉得可惜，不肯浪费，因此将他推到这个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像个半红不黑的明星，外表风光，内心彷徨，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美也是一种罪，正如帅也是一种衰。

可是，是怎样的一个阴错阳差，让一个工程管理本科、法学硕士毕业的好小伙，委身成小秘？总之，我见到他时，他已经是董事长的兼职小秘，董事长退隐江湖甘居幕后，他又转手给了总裁，成了专职小秘。职业生涯之坎坷，就像青楼艳妓，从一个男人身边转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命运多舛——全是生活所逼。

老板身边的人，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况且，老板通常都是具有龙马精神——站着睡觉的人，也不知吃了什么人参养容丸，一大把年纪，还精力旺盛准备奋斗终身；有时候跟吃了兴奋剂似的，可以废寝忘食。而小秘，不过是粗茶淡饭长大的，不得不强打精神，舍命相陪，踮着脚尖在他的门外候着，不离不弃——老板的习惯就是他的作息时间。每天下班，我们都欢呼雀跃漫卷诗书凯旋而归，可怜的小秘，正在与电话纠缠不休，与文件混乱不清，一边侧耳倾听隔壁的声音，以便随叫随到。等我们饭已消化，小秘才解放，从超市买来便当，独自享用。这待遇，不比旧时的奴仆好多少。

老板的领导颇具“艺术”，灵感一来，不管时空，非得让小秘落实。所以，手机就是绑在小秘身上的不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拉响警报，弄得兵慌马乱。跟小秘住一起，别的好处没得到，反经常受累。情急之中，小秘便上楼来搬救兵，粘在你身上，比贾宝玉还会扭股糖，直到你伸出援助之手。唉，真真蓝颜祸水！

现在的老板，压力重如富士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火山爆发。神经病似地发作起来，就像宁国府中的男人，专拿身边的清俊小厮泄火——精神上的虐待——好好的一个人，成了老板后，都有点心理变态。小秘就是老板的出气筒，内伤无数，体检不出。

一般的老板，尤其是国有企业出品的，都喜欢摆姿态，拿腔拿调，规矩比荣国府还多。所以，做他的小秘，必须比林黛玉还多一个心眼，不多说一句话，多走一步路，循规蹈矩，最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可是二十多岁的小秘，青春热血，哪会关注这些毛小细节？那天加班很晚，跟老板一起用工作简餐，偏巧生意兴隆，所点面条千呼万唤始出来——还不够，只有几碗，随机摆放在人面前。小秘以为剩下的随后就到，大概年轻人还在长身体，确实容易饿，便端起来，才刚吃一口，便遭致老板的雷霆震怒：太没规矩了，领导还没吃，秘书怎么可以先动？

各位看官，那场面，确实尴尬，那滋味，一如嚼蜡。面条再润滑，含在嘴里也是吐不出吞不下，差点没噎着。小秘就是老板的保姆，下人——以后吃饭怕是不能上桌了。

原来，什么事情都必须礼让老板为先，小秘就是他的随从、跟班，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就是贴不了身——哪怕是贴身秘书，也是隔了一层。老板开会，小秘记录，老板出差，小秘提包，不知道老板上厕所，小秘是否得在旁提裤。其实，小秘一直都需鞍前马后全套服务。那次跟老板一起去北京天津，跟明星赶场似地上天入地连轴转，突然就听到老板凭空一声惊雷，喝叱道：谁要你跟在身后，难道还要我帮你办登机手续？我们还没回过神来，但见小秘拖着老板身家锱重就冲锋陷阵去了，大理石的地板，差点人仰马翻，看得人惊心动魂！

趁小秘排队时，老板转身吩咐我：你是老秘书了，要多教教他。哈，就像前清的宫里，先来后到，老太监都会对小太监立清规定戒律，阴阳怪气，装腔作势——看我们都沦落成什么人了，呸！

偶尔龙颜大悦，老板也会夸小秘几句，不着边际的，有进步之类。小秘便如得了五百万大奖，兴奋难眠，跟我畅谈一晚上，遥想他的金光大道，锦绣前程。到底是个孩子，没见过世面，跟乡下人似的，略施小惠，就喜成那样！

有一天，老板关心起小秘来，要求我们给他办上海的户口，以便他即将出生的儿子以后落户入学。都祭出孩子这一招了，绝招！只是，落户上海，条件N多，其中一条，办理居住证需满7年。7年，他孩子大学都毕业了——但愿他生出一个天才、神童！

玉树临风般的小秘当即蔫了，无精打采。我只得好言劝慰：

笑骂由人，你只能忍！——要不然想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