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十锦隔子

　　“转过十锦隔子”，见《红楼梦》第三十一回，其后是：宝钗“来至宝玉房内，见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这就是说，十锦隔子的后面是宝玉的卧房。十锦隔子是一种什么构件？在这里有必要做些简略的阐释。

　　十，通“什”，意思是多种多样的。十锦，即什锦，谓多种花样。在我国传统建筑中，分割室内空间的木构件有多种样式，有栏杆罩、落地罩、飞腿罩、几腿罩、天弯罩、花罩、飞罩、挂落、挂落飞罩、挂落楣子、隔扇、碧纱橱、博古架、屏风与太师壁，等等。那么，对宝玉在怡红院中的房间进行分割的，是何种构件呢？

　　《红楼梦》第十七回这样描写：

　　只见这几间房内收拾得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的。原来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或流云百幅，或岁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锦，或博古，或万福万寿，各种花样皆是名手雕镂，五彩销金嵌宝的。一隔一隔，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隔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倏尔五色纱糊就，竟是小窗；倏尔彩绫轻覆，竟系幽户。且满墙满壁，皆系随依古董玩器之形抠成槽子。诸如琴、剑、悬瓶、桌屏之类，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

　　在我国，传统建筑中习见的隔扇，在宋代称格门，如果取两面加纱做法，便成为碧纱橱。隔扇分上下两部分，上部是隔心，下部是绦环板和裙板。隔心约占隔扇的五分之三，用棂条拼成各种图案，灯笼锦、步步锦、十字锦、拐子锦、盘长、正搭万字、斜搭万字，如果把福寿通过万字连接起来，便是这里的“万福万寿”。隔心以外，也可以在裙板与绦环板上雕刻山水人物、各种花饰与鼎彝一类的商周器物，也就是这里的“集锦”与“博古”之意。

　　再其次，是博古架。博古架亦称多宝格，小者可以盈尺，大者可以数丈而与室内的开间相当。博古架的特点是在框架内辟有各种形状的格子，摆放精致文雅的小型器物，诸如书籍、古鼎、香炉、山石。宝玉室内的博古架：“或有贮书处，或有设鼎处，或安置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放盆景处。其隔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便是这个意思。

　　这两种构件均设有镂空图案，如果以此对宝玉的房间进行分隔，必然会造成“竟分不出间隔”的效果。那么，这两种构件，究竟是哪一种呢？

　　上面谈到，宝钗转过十锦隔子，其后是宝玉的卧室，而此时宝玉正在床上睡觉，袭人在旁边做针线。这里的十锦隔子，是否就是上面介绍的隔扇呢？

　　第四十一回，刘姥姥第二次来到荣国府，贾母带她游览大观园，因为上厕所刘姥姥迷路了，无意中来到怡红院宝玉的房间，“只见四面墙壁玲珑剔透，琴剑瓶炉皆贴在墙上”，锦笼纱罩，金彩珠光，“连地下踩的砖皆是碧绿凿花，竟越发把眼花了”。忽然看见亲家母迎面走来，刘姥姥很诧异，忙与她说话，亲家只是笑也不理。刘姥姥笑道：“你好没见世面，见这园里的花好，你就没死没活戴了一头。”亲家也不答，刘姥姥忽然醒悟：“是了，我常听见人家说大富贵人家有一种穿衣镜，这别是我在穿衣镜里头罢。”想到这里，刘姥姥“伸手一摸，再细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这个“四面雕空紫檀板壁”是否即是十锦隔子呢？

　　不见了姥姥，板儿急哭了，人们派两个婆子去找，没有找到。袭人根据刘姥姥的行走路线，推度她可能去了怡红院，一面想，一面回来，进院子就叫人，一个人也没有，小丫头们都偷空到外面玩去了。“袭人一直进了房门，转过集锦隔子，就听得鼾齁如雷。忙进来，只闻得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这里出现了集锦隔子。集锦与十锦同义，集锦隔子便是十锦隔子，袭人与宝钗转过的应是同一个隔子，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且嵌有一面穿衣镜，具有“西洋机括，可以开合”，对照后面第五十七回中“十锦隔子上陈设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这里的隔子应该是博古架，是一座可以把房间隔开的博古架。在这里，在这座特殊的博古架面前，刘姥姥感到困惑：“这已经拦住，如何走出去呢？”一面想着，一面在墙上随手乱摸，“其力巧合，便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刘姥姥又惊又喜，迈步出来，忽见一副最精致的床帐”。刘姥姥走乏了，又醉了酒，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说歇息，不承望身不由己，便前仰后合，朦胧着两眼，一歪身就熟睡在床上”。她哪里知道这就是宝玉的卧室，宝二爷的床呢？见到这一情景，袭人大吃一惊，慌忙赶上来将她“没死没活的推醒”。刘姥姥惊醒，睁眼见了袭人，连忙爬起来说，“姑娘，我失错了！并没弄脏了床帐。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掸”。袭人恐惊动了他人，被宝玉知道了，“只向她摇手不叫她说话。忙将当地大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些许收拾收拾，所喜不曾呕吐”。遂悄悄笑道：“不相干，有我呢。你随我出来。”袭人把刘姥姥带到小丫头的房间坐下，给她两碗茶喝，嘱咐她只说是在草间睡着了。惊魂甫定的刘姥姥问袭人，她进去的是哪位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我就像到了天宫里一样”。袭人告诉她是宝二爷的，听说是宝玉的房间，刘姥姥吓得不敢作声。是这样，如果知道了十锦隔子背后的主人，她是打死也不敢进去的，那是她不敢想也不可以进去的地方；而在大观园众人的眼睛里，她不过是一只肮脏的母蝗虫，不配也不可以在这样的床上睡觉，这哪儿是她休息的地方！同样是人，然而身份不同，所居住的环境也不一样，茅屋与华屋是给不同人物准备的，不是还有流落街头、以月光和星光为灯烛的人吗！幸运的是，刘姥姥的故事被袭人掩盖了，如果不是袭人，而是晴雯，晴雯会怎样处理，又该会是何种结局呢？

　　(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