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阳：让人难受的好电影

电影可以分为好电影和坏电影。电影还可以分为让人好受的电影和让人难受的电影。

但是，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也就是说，好电影不等于是让人好受的电影。

韩国电影《密阳》就是这么一部。知道它应该是部好电影，是得知它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拿了最佳女主角奖。而一直好久没找来看，是因为看了介绍，知道这片子的故事很惨：女主人公先是丈夫死于车祸，她带着唯一的儿子搬到丈夫的故乡小城想开始新的生活，谁知儿子又死于绑架。可以说，人生最惨，也就如此了。这样的片子，定是要看了难受的。

果然，片子开始不久，女主人公的孩子出事了。影片处理得非常克制，我们看不到孩子惨死的样子，只有远远女主角去认尸时的一个全景。接着，是尸体火化时孩子奶奶哭天呛地的场面，而女主角却没一滴泪，只是木然地看着——然而，她的悲痛其实刚刚开始。

到了她去镇定地亲自办理死亡登记时，她那紧绷着的内心终于迸裂了。她无法继续支撑。她进了教堂，在众教徒的赞美歌中放声痛哭。她从此成为上帝的信徒。

如果按一般一部影片的逻辑，她从此找到了精神的支柱，完成了一种精神升华，成为了一个以帮助别人为乐、自我感觉幸福的人，也算是一个完美的让人舒畅的结局。但是影片偏不是这样。她仍然在痛苦中挣扎。她发现，她想饶恕的对象——杀害儿子的凶手——竟然告诉她，已经在此前信仰了上帝，而且已被上帝宽恕了，她的精神支柱轰然倒塌，瘫倒在地。从此，她不惜对上帝进行报复，方式之一就是用身体勾引牧师，而且牧师竟然就范。

我看到过很多电影描写人的痛苦。哭天呛地的只是表征之一，而且是最表面的。还有人会欲悲无声，木木呆呆，也有的人转而莫名地放声大笑——这尤其在国产片中常见，常看得人不知作何反应。但是，我真没见过如此来描写人的痛苦，这种深重的，一浪高过一浪的痛苦，你真的不知道，人的精神境界会有多么深邃辽远。看到后来，你已经不再被女主人公的悲苦命运所缠绵，你是在被她的精神历练涤荡你的内心。这一个人的内心，也可以构成一部如此丰富深远的剧作，这真是想不到的。你感觉她的痛苦，但你并不压抑。

从本能上说，我与众人一样，回避痛苦，希望每一部片子都给我带来快乐。要不然为什么好莱坞的片子一般都是大团圆的结局呢？但是我也知道——尤其是看完《密阳》这样的片子以后，世上如果只有欢乐，不但不真实，而且终归是靠不住的欢乐。不若这样的悲悯给人一种充实。

顺便说一句，全度妍的表演，真的很棒。许多时候，你觉得她不是表演，是精神真的濒于崩溃了。她配得上这顶影后桂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