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节之后该开学了,我有些不放心自己捐助的那两个孩子,打电话询问,让他们一有缴纳学费的消息就给我打电话。两个孩子学习还都不错,大一点的一个今年升上了他们地方的重点高中,小一点的,刚读初一,据他们老师说也很懂事,在学习和生活方面都很自立,这让我的内心感到很平安。
别人都奇怪我和这两个孩子的关系,而我每当想到这两个孩子,我的内心是很复杂的。首先,我会想到我的好朋友叶继民,这说起来是件挺复杂的事儿。
我和叶继民是在七年前认识的,那时候我正在一家集团公司机械设备分公司作分公司经理,说是分公司经理,其实我们的分公司并不大,手下除了几个工程师,就是几十号技术工人,因为总公司在北京,远离我们这个城市,自己也有点天高皇帝远的感觉,乐得过这种没太有约束的生活。我和叶继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他的家离公司有大约六七十公里的样子,经过别人介绍到了我们公司,说原来多少有点焊工基础的。看了他的年龄,比我小一岁,我约了林工一同对他进行测试,其实,从见面谈话的那一刻起,我和林工就都相中了这个实诚的小伙子,于是在经过测试后,叶继民就顺理成章的成了林工的徒弟。
对于公司里的几十个人,给我留下特别印象的并不多,叶继民是其中一个,他不太爱说话,干活很卖力,这就为他赢得了一个好人缘,林工提起他的这个徒弟,也是赞不绝口,这让我开始关注他了,或许以后他可以成为一个班长或者领班,但是如果口才再好一点就更好了,但是人无完人啊,我也就不再那么苛求。
公司在生产地点没有员工宿舍,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我在近郊也就是我们的生产地点附近租赁了两处民宅,用作员工宿舍。有时我会去看看,怕住的人杂了,不拘小节起来,给房主造成不好的印象,那我们可就有得麻烦了。其实每次到宿舍,里面的人并不多,最近听说这些外地来的民工迷上了到离此不远的一个小公园的广场里跳交谊舞,我内心觉得可乐,但这总比他们聚起来打牌强,我对这种吆五喝六的娱乐方式有种反感,特别是他们聚起来小赌一把的时候。到了宿舍,我先到有灯光的房间去看了一下,我用目光快速的扫了一眼房间,地上有几片水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袜子的味道,不知道谁的床没有收拾,被子、衣服被凌乱的窝在一起,门边的簸箕里,堆满了烟头,水果皮。房间里只有叶继民一个人,正在看一本什么书,见我进来,忙不迭地登上拖鞋,同我打招呼。我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那些凌乱不堪的东西,故意地皱了一下眉头,我注意到他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其实,我一开始在乡镇企业的车间工作的时候,那里的更衣室连这也不如。但是每个人自觉一点,周围的环境就会好一点,何况是住的地方。我问他为什么没去跳舞,他笑了笑说没人教他,我便开玩笑,说这么帅的小伙子竟然没人教,那是他们没眼光。
玩笑过后,气氛自然轻松了许多。如果晚上没有应酬,我会约我们的工程师和技术骨干小聚一下,交流一下感情。第二天,正好我闲着,便约了叶继民出来吃饭。饭店很小,但是干净实惠,他不太能喝酒,我们两个人干掉一瓶低度白酒后,他的话就比平常多了两倍,和我称兄道弟起来。那时我知道他是家中的独子,觉得自己有振兴家业的责任;都是年轻人,不免又谈到了女朋友,我们相同,都是刚定亲不久。他端着那杯酒,边晃着边说,“你看你混得,比我大一岁,成了经理了,我连个焊工证还没有呢。”我也说了我真实的感受,什么经理不经理,不都是打工的,以后高级技工要比我们这些所谓的行政人员吃香得多。天下雇佣经理的不多,雇用高级技工的很多。再说了,技术工种相对来说人际关系简单,要比我们这些做行政工作的人内心干净很多。说到这里,我便说我喜欢和没有坏心眼的人交朋友。每个人都很精明的话,是做不了好朋友的。他为了我的这句话,又和我碰了一次杯,于是我们便成了好朋友。
我一如既往地支持他学习,林工自然也是如此。他拥有每个收了好徒弟的人的同样快乐的心情。一个月后焊工考试,叶继民顺利得拿到了焊工证。我在他拿到焊工证之后的第二天请他吃饭,然后鼓励他,有没有勇气参加一个中级职称考试。他挠了挠头,我说不怕,我也是初中毕业,这不也做了经理吗,不也照样可以说英文吗,事在人为,把你的室友去跳舞的劲头用到学习上,肯定没问题。
从那以后,他工作更加努力了,遇到疑难的工作任务,总是抢着干,我和林工也总是给他锻炼的机会,八个月之后,他参加了中级职称的考试,当我问他结果的时候,他说没有把握,但是不怕,他可以继续学习,下次再考。我便鼓励他,多看一点书。有时候去宿舍,总顺便说一下他的室友,希望他们向他学习,他们总是吐吐舌头,随着天气的渐渐变热,他们才不会闷在房间里面看那些无聊的技术书。
我听到那个不幸的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和客户吃饭,手机急促的响了起来,一接电话,是叶继民的室友打来的,一个只有20岁的小伙子,带着哭腔,说他们的房子爆炸了,让我快去看看,还说叶继民被拍在房子下面。我一听就懵了,脑子有几秒钟的空白,然后对客户说了一声,就冲了出去。打上车,一路上内心七七八八,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房子倒了?怎么可能?煤气罐还是液化气,然后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兵来将挡,水来土偃,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如果那儿已经成为了一个结果,我就只有去解决了,客观没法改变。
十几分钟后到达了哪儿,已经聚集了一群人,一会儿警车也呼啸而至。叶继民已经被从废墟里面扒了出来,已经有人给120打了电话,我没管别的,先跑到他的跟前,蹲下去,他已经没有了鼻息,脸上,头发上沾满了房屋倒塌时的灰尘,我的内心一沉,内心不断的祈祷着,叶继民,你不会有事的,对,你只是被埋在房子的废墟下窒息了,不会有太重的伤的。而他的20岁的小室友已经哭了起来。我采取这我所知道的急救措施,掀起他的衣服,把我的手放到他的胸口上,用力的锤了几下,然后做起了人工呼吸。我知道他的肋骨断了,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生命比感染更重要,脑缺氧十分钟,就有可能造成死亡,有些人被救两个小时,才会有自主呼吸,叶继民应当会好起来的。
急救车呼啸而至,我把叶继民抱上担架,内心还是怀着无比的希望,医生来了,他们一定会有办法的。在救护车上,看了医生的忙碌,我内心的那点希望的星星之火,又慢慢燃烧起来。但是结果并没有像我想得那样,医生从急救室走出来,用他的摇头叹息宣布了叶继民的死亡。我的内心突然空了,有些失落的跌坐在椅子上。一个小时的时间遇到这么大的变故,我必须不断的调整自己,刚才下班的时候还同他打招呼来着,他依旧是那招牌式的有点腼腆的微笑和眯起的双眼,一脸灿烂的阳光,内心怎么也拒绝承认急救间里那个面如死灰的人就是他。
同来的警察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大体说明了一下情况。原来,我租的房子的邻居家里,住着一对从很远出来的外地夫妇,在违法做鞭炮,结果酿成了这场惨剧,不过多亏当时房间里面人不多,只有叶继民自己被拍在了房间里,他的室友当时在外面,被冲过来的气浪震晕了。是他醒来后,首先把叶继民从废墟里扒了出来。我突然恨死了那对做鞭炮的夫妇,为了蝇头小利,干吗置别人的生命于不顾,于是问他们人呢,警察叹了一口气之后告诉我当场死了。我无语,一腔的怨恨突然无处发泄。
然后是打电话给叶继民的家人,他的父亲接的,我没敢直接说结果,怕他们承受不住。为了他们来看他的儿子的时候好看一些,我给叶继民在太平间的台子上洗了个澡,然后给他买了一身干净一点的衣服。再次这么接近的时候,竟是永别。我的内心后悔死了,如果我不鼓励他这么努力,如果他不在房间里面读书,如果,有太多的可能,我只要眼前鲜活的生命。
接下来是无休止的处理过程。我想政府和派出所对这样的重大的安全事故肯定有他们的忙碌程序,我们都被嘱托了N遍。对于叶继民的父母,我真的不善于安慰人,通过关系,给了他们工伤意外伤害险,本来也是在职工宿舍出的问题,然后请示总公司给与了两位在一夜之间突然变得苍老的两位可怜的老人一定的经济补偿。以后有时会让他们同村的朋友给他们一点礼物,而不敢去看他们,故人总是能钩起伤心事啊。
后来通过派出所了解,那对死了的夫妇,还有一双不大的儿女,都在上学,事故发生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在家,才逃过了这一劫。现在他们和她们的姥姥相依为命,因为以前有捐助希望工程的经历,所以我有了捐助他们的想法。我实在不喜欢他们父母的做法,为此他们丢失了他们自己的生命,也害了我的好朋友。但是我知道,如果他们的孩子有了出路,就不会再做这么危险的营生了,最起码有了安全意识也好。在那件事情后的一个月,我收到了叶继民的中级职称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