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广州本田缓缓地停在工地外,李玉成正在端着他自己的饭碗蹴在哪儿吃饭。他看到哪个人从车上下来,那人他认识,昨天晚上拿了一块砖头,说要让他们工头的脑袋开花。他从白色的快餐杯上拿起一个馒头,狠狠咬了一口,腮帮子上鼓起一个很大的包。他盯着他看了一眼,心想真牛啊,啥时候咱也能有一辆这样的车。但是马上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想别做白日梦了,自己孩子的学费,还得等发了薪水向家里汇呢!
前天夜里,他们工地上的几个工友耍起了钱,经不住诱惑,他也过去凑了一把,没想却输了二百元,够他自己抽两个月的烟了。他很后悔,一宿都没睡好。
李行峰也没有睡好。这几天他的内心也很焦躁,自己都已经把百分之二十多的利润让给了那个姓张的部长个人,可是哪个伙计就是不松口,他在内心狠狠骂了他百儿八十遍,但是表面上还得笑脸相迎,有时候他真想贴自己两个耳光,心想自己真他妈的活的下贱。昨天晚上,他为了项目的事情忙到了11点多,正在思路很好的时候,突然外的工地上响起了打夯的声音,声音不算响,但是绝对的超低频,本来很好的工作状态,突然被这种声音打乱了。如果在以前,他觉得到可以忍受,但是现在自己在忙忙碌碌的工作,更何况,现在谁还不知道不让施工队晚间施工扰民啊。内心生气,但是还没有发作,切换了一个网页,找到政府投诉电话,里面传来一个很标准的普通话声音,“您好,现在是休息时间,如果您在此期间有什么事情,可以在滴的一声过后留言,或者登陆我们的网站给我们留言!”他更来气了,索性扣了电话,睡觉,不工作了还不成吗!脑袋刚刚挨上枕头,那个声音反而更大了,他找来耳塞,放到耳朵里,但是那种震动像是从枕头里面发出来的,砰!砰!一点一点地提升着他的怒气,终于忍无可忍,他穿上拖鞋,拿好录像机,然后提着一块砖头,这时他想给工头拍到脑袋上的想法都有!
他绕过那道施工防护墙到达工地的时候,正是李玉成在工地拖着干活。李行峰简直是狂吼着要求李玉成停下手中的活计,李玉成一时被他的怒气搞得有些发呆,怔在那儿。李行峰要找他们工头,可他们工头早不知道去哪儿花天酒地去了,还没有回来。李玉成这次干的事包轻工,他想起昨天晚上输的钱就心痛,他要多干点把钱赚回来。他在内心不住的责备自己,人家都说易财不发家,他怎么到时候就忘了呢!李行峰没有找到工头,把怒火发在李玉成身上,把他黑黑的脸变成了紫茄子。临走李行峰还威胁,明天一定会来找他们工头,让他们的工程停工。
李行峰看到了李玉成,走到了他的面前,李玉成的目光马上变成怯怯的。他被强行要求让他找工地经理。李玉成没办法,只好带他到工地经理办公室,李行峰到了里面,又是一串连珠炮的质问,并威胁要将他们夜间扰民的录像带给建委。工地经理不十分怕这个,但是找人走关系那不得再花成本吗,于是一个劲的说好话并把李玉成叫到跟前,说罚他五十块钱。李行峰这才满意一些,带着胜利的感觉,他用目光鄙夷的看了一下面色死灰的李玉成。
李玉成的脾气也不好,但是敢怒不敢言,心里直埋怨自己倒霉,五十块钱,意味着他两天的结余,想起来,心里就痛得打颤。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李行峰感到头脑有些昏沉,昨夜的睡眠太少,中午应当补个十几分钟,然后信心百倍的迎接下午的工作。李玉成呢,则耷拉着个脑袋,向自己的饭碗走去,它就放在不远处的一对建筑材料上,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了。他有点埋怨,老天爷咋就这么不公平呢?!怕什么,什么总来,看看人家,说话底气十足,开着这样高档的车,想到这里忍不住朝天叹了一口气。建筑外墙上绿色的防护网已经升到十几层高的样子了,有人正在上面忙碌。
事情总是在突然之间发生的,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天很蓝,李玉成将目光下移,模糊的听到上面一声惊呼,然后是一声金属撞击的脆响,一根架杆从上面跌落了下来,时间好像凝滞了,李玉成看到那根架杆被一个突起挡了一下,翻了一下,继续向下跌落,他看了一眼几米开外的李行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个坏念头从脑袋里面冒出来,像是一种对李行峰的诅咒,但是嘴上却大喊着闪开,身体已经向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李行峰冲了过去。一切都像电影中的慢动作,李行峰被扑了出去,那根架杆竖直着下落,李玉成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本能的侧身想躲,但已经太晚了,那根架杆从他斜侧的身体穿了过去,又竖着插在了地上,李玉成感到腹部好像被人重击了一下,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斜眼看了一下,一米开外的李行峰正要爬起来,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稍远一点,他吃剩的馒头突然从快餐杯上滚落了下来。
一切都恍若在梦中了,嘈杂的人声,有人喊着要用气焊割断架杆,他感觉到有人紧紧攥住了他的手,他努力争开眼睛,看到了浑身是土得李行峰,在大喊着,兄弟,坚持住!但是那个声音像是来自遥远的天外,但是他从那相握的手中,李玉成感受了一种力量,心里有个奇怪的念头,他妈的咱也结交上有钱的城里人了。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却成了一种瓷牙咧嘴的埋怨,“你个傻蛋!进工地是要戴安全帽的!”
有救护车的警笛由远及近,人们七手八脚的把李玉成抬上担架,李行峰始终不曾松开那只手。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希望自己能有种力量,传达给这个半昏迷的民工。他一路上不住地念叨,要求护士用最好的药,尽全力抢救,他会出钱的。护士要用氧气罩罩住李玉成的脸,他吃力的瞟了李行峰一眼,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那根已经被割断的架杆仍旧横在李玉成的腹部,把他的衣服顶进了腹腔,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在手术室的门口,李行峰不得不松开了他那只紧握的手,在手术室的弹簧门关闭的一刹那,他发觉那只带有劳动印记的粗糙的手,已经变了自由落体,半垂在担架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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