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的第三篇关于农民工的文章( 图片来自网络）。

    眨眼就出了正月，工地上的工人都陆续从家里赶来。我们的这个楼座本身工期就已经耽误了很长时间了。但一开始我却觉得是捡了一个大香饽饽，以前的时候，建过几座住宅楼，但是利润却并不怎么样，房地产商还要押款。现在我承接的工程，是在一座工厂之外的办公楼，这种建筑，结算的时候全凭关系，我和他们这家国营大厂的老总关系还不错，是在和政府的一个朋友吃饭的时候认识的。这年头，吃饭就是社交。

    昨天晚上刚和他们基建处的一个小科员喝酒到凌晨2点，这小子可够黑的，这顿饭花了我两千元，感觉到吃饭吃得这个累，我在音响轰鸣的KTV包间里竟然小睡了一会儿，这伙计在此期间搂着点歌小姐出去了，我心知肚明，但是只好装傻，临走结帐的时候，竟然壹千肆佰捌，我在心里骂娘，知道这费用是不能讲价的。作为回报，他把一项要给我删除的临时设施的费用给我签证了。

    由于是厂里总部的新办公楼，于是领导便三天一小会，两天一大会的研究，设计是一变更再变更，搞得我的工期是一拖再拖，眼看这样下去，就要赔本了。天气很晴朗，出奇的暖和，这个季节正是南风和北风拉锯战的时候，天气乍暖还寒，但是这样的好天气，怎么也得让自己的心情好一点吧。但是刚到工地，就听到了哭闹声，内心禁不住很烦，便走出办公室，向不远处的工地走去。

    先是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喊，“昨天晚上你们又打牌了？我给你的钱呢，这可是我们这个月的生活费啊！你这个天杀的，能不能知道顾一点点家！我oooooo!”接下来，便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我很心烦。一听就知道是王军的老婆，干嘛出来打工还带个老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好，这倒成了我的累赘，不好安排宿舍，我只好在工地旁建了两间活动板房，给他们两口子住，简直是单间待遇了。

    我特别讨厌男人这副样子，不明确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每天昏昏沉沉的样子，然后把家庭搞得鸡飞狗跳。我的原则是，麻烦不找我，我不找麻烦。不过他的老婆这么一骂，我也知道了他们晚上竟然又聚众赌钱，这是我明令禁止的。

    我气势汹汹的走到他们两口子打架的地方，虎起脸质问，“怎么又赌钱了？和谁赌得？你到工地的时候，我对你三令五申了吗？和谁赌的？”

    王军沉默不语，她的老婆嘴快，马上说出了一串名字。王军马上烦了，飞起一脚，踹在了他老婆的屁股上，他的老婆尖叫一声，倒在地上。王军的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着，“你个烂货，让你多嘴！”说着还要揍她，我也急了，挡在他们中间，吼道，“还反了你了！”我抓住了他的两只手腕，但他的力气大的惊人，差点要把我推倒。我继续吼着，“怎么，你们钱多得花不了了？还用来赌，你的老婆说的不对吗？好！钱多得花不了也好办，你们几个耍钱的，以后三天的工资都别要了。”还是最后一句话管用，王军僵在那儿，用目光狠狠地剜了他老婆一下。

    他的老婆可不是吃亏的鸟，继续她的撒泼的能事，“你们祖宗几辈子没积德，生出你这么个会打老婆的东西来！你个天杀的！”然后又是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王军面子上被骂得挂不住，瞅我不注意，过来又是一脚，“我叫你骂！”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烦透了，说你们再吵，我辞了你们两个你信不信，省得你们每天尽给我添乱。王军的老婆很识趣的爬起来，向远处走去，嘴里还不住得低声嘟囔着。春日的阳光很强烈，工地的不远处，有一家人家尚未清理完的菜地，一畦葱长得正旺，在春日的风里舒展着它们翠绿的叶子。王军的老婆走到那儿，弯腰摘了两个葱叶，用手撸了一下，塞到了嘴里吃了起来，那样子活像一条一个冬天都没见点绿颜色食物的毛毛虫！看着她一瘸一拐的吃着那几根葱叶走向远处，我的胃隐隐作痛起来，仿佛刚生完气就吃那些辛辣葱叶的人是我。

    到了中午，王军的老婆回来了，走到王军面前，说把你的外套脱下来我给你洗洗，你看脏的成了什么样子了！看着他们突然变得这么恩爱，我倒有些羡慕他们了，他妈的什么时候我也可以活得这么没心没肺！心情转换的还真快！

    下午的活很累，我照样到工地巡视一圈。有几个工人已经忍耐不住这春日的燥热，脱了上衣干起活来。王军也不例外，一身腱子肉在阳光下发光，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觉得这才是一种简单健康的活法！我走到他的面前，他乐呵呵地冲我笑了笑，我终于没忍住，把那句没心没肺的评语说了出来。他倒没在意，笑嘻嘻地说习惯了，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而别人，则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取笑他的黄色笑话，说他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也像白天一样搞出那么大动静，气得他们蛋疼。

    难得一天晚上在家吃饭，我很珍惜，老婆收拾碗筷，我陪着孩子看电视，工地上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说王军头痛。我没当回事，心想可能是被老婆给闹得。没五分钟，手机又急促得响了起来，说要要我赶快到工地送王军去医院。我急匆匆地开车到了工地，内心还真没有当回事，下午的时候还好好的，那么精壮的一个人，能得什么病。但是到了他的房间一看，我相信他是真的病了。房间里面有一种浓烈的许久不洗澡的体臭混合着白酒的味道，让我有些窒息，王军只穿这一件花裤衩，在床上翻滚着，大汗淋漓。我过去，扳住他的胳膊，问他怎么回事，他从牙缝里硬挤出两个字，“头痛！”看着他的样子，我也有些慌，叫上两个工人，把他架到了我的车上。在车上，他的老婆一脸的茫然，“他说今天活很累，就比平常多喝了一点，喝多了也不能这么头痛啊！”

    到了医院，一通的忙碌，倒轮到我大汗淋漓了。等到所有的项目检查完毕，王军早已经昏迷过去，瘫软成一滩烂泥了。我不迭得问医生怎么回事，医生面无表情的说，“脑溢血！”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有三十七八岁，得脑溢血？然后医生又说，“他的血小板数量只有常人的二十分之一不到，这样很危险，即便是很微小的脑血管破裂，也很难止血的。病人可能以前有过间歇性高血压的病史，这样在春天天热的时候很容易造成这一类的疾病。再就是，现在我们只能做保守的治疗，他的情况很严重，即便做了开颅手术，也是植物人。现在病人需要输入血小板以控制出血量。”

    我走出医生的办公室，脑袋轰轰作响，我使劲晃了晃脑袋，以使自己清醒一些。我没有告诉李军的老婆实情，只说李军现在需要输血，输血小板。李军的老婆愣了一下，说，“年前我们家李军刚卖过血，血头说只卖其中一种成分，没事的，李军于是卖了血小板。他没说过卖了血小板会头痛的？！我们以为过年吃点好东西，就补回来了，李军的身体很壮的！”看着她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我心里说不出的复杂，那也得分卖了多少啊。结果是他卖了不到一千块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我还得花三千给他买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者该怎么做，以前卖血的事只在报纸电视上看过，说这样的卖血方式传染疾病，没想到现在自己的身边就躺着一个。我只是请医生好好抢救，希望奇迹会出现。医生们也忙得不亦乐乎，一会儿吸痰，一会儿插导尿管。我则靠在门框上，想着我的事儿，仍然有点不能接受，刚才还蹦的欢儿的一个人，受不行就不行了呢？现在是连尿自己都撒不出来了！而他的老婆，则和他一副亲热无比的样子，拉着他的手，只是以为他现在是只生了头痛脑热的病的小孩子。看到医生在插那些管子的时候，才有些着慌。

    第二天的太阳慢慢的升了起来，我几乎站了一宿，累得不行。看看躺在床上的王军，仍旧闭着眼睛在均匀得呼吸，好像是睡着了，挂在床边的袋子里，积攒了一些尿液，一切看来似乎再正常不过。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忘记了什么，我突然意识到，他没有了呼吸，我急忙去找医生，而王军的老婆正睡眼惺忪的，她早就趴在王军的床边睡着了。

    一会儿病房里传出凄厉的哭声，李军的老婆扑到他的尸体上，“你这天杀的！咋就丢下我和孩子走了呢？”我的内心烦躁极了，到底谁该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