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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周:对您来说,网络现在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是个可怕的东西吗?您怎么看那些躲在马甲后面骂人的人?
赵丽华:客观地说,网络是个好东西。我不能因为我在网络上遭逢劫难就否定网络给人们带来的种种快捷和便利。计算机无疑是二十世纪最重要的、运用最普遍的、跟人们日常生活最息息相关的发明。
至于那些躲在马甲后面骂人的人,如果他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平衡了心理、舒缓了郁结、发泄了私愤, 在生活中他就由此而变得平和而满足、社会也由此而变得稳定而和谐的话,这未尝不是一件有益的事情。
南周:您觉得去年这个时候发生的那件事,是因为您"遭遇了网络",还是由于"遭遇了暴民",抑或是遭遇了这个人文丧失的时代,再或者是别的什么缘故?
赵丽华:我只能说,我遭遇了这个人文丧失的时代。应该看到,这两年在媒体和大众癫狂而下作地合谋对个体施暴的时候,当铺天盖地的网络文革调动出那么多人骨子里的恶和疯狂的时候,大部分的知识分子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做壁上观。他们不明白约翰·邓恩那段著名的话:“谁都不是一座孤岛,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受到损失,因为我包孕在人类之中,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它就是为你敲响”。在各个网站,你会看到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那些把我骂成芙蓉姐姐,把于丹、易中天骂成超女快男,把李银河骂成色情狂的博文,是一定要推博首、做专题、鼓动全民投票的。越无耻、越下作、骂人越凶的文章点击越高,越无耻、越下作、越敢于突破底线的网站越火暴。这几乎是一个不争的网络现实。这样的一个人文大环境,是很可怕的。
南周:那件事情发生后,您是试着对抗(至少是内心里)还是试着调整自己?您的心态发生了什么变化?
赵丽华:如果说我对抗的话,那就是我相继开了几个博客,告诉大家哪些不是我的而被人刻意打着我的名号到处转贴的作品。贴出了我自己真正有代表性的作品和被网络流布的支离破碎、断章取义、掐头去尾的作品。同时也贴出了一些我欣赏的其他诗人们的作品,以让大家更多的了解现代诗歌,让他们知道现代诗歌已经远远不是他们课本上学到的那些东西了。
我自己心态的调整也是循序渐进的经历了一个过程。开始我觉得“梨花教主”“梨花派”是极端侮辱我的称谓。诗歌界的人都知道我一直是无帮无派的状态。我在回答山东一个报纸的采访时说过:我一直以为帮派概念会局限一个人的写作。比如苏轼,大家叫他豪放派代表,但他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多么深情婉约!比如李清照,大家叫她婉约派代表,但她的“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多么粗犷豪放!所以我一向都以为帮派概念是牵强的。我曾经有一句话诗歌界的朋友们经常引用并由此也得罪了很多人:“真正的大侠都是孤独的,只有那些鸡鸣狗盗之徒才拉帮结党、啸聚山林”。
但是想不到恰好是我这个对帮派概念最排斥的散兵游勇被有预谋地推上所谓“梨花派”教主之位。这是多么滑稽的事情!
后来我在自我心理上也慢慢调节自己。我身边一帮写字的像张立勤、雪小禅这帮非常铁的哥们姐们,经常请吃请喝安慰我,酒喝到适当时候他们叫我“教主”,给我夹菜:“教主,您老人家亲自吃块萝卜”,我也不恼了。还有就是事件始作俑者给我挂的头衔是“国家一级诗人”,这个世界本来没有这么个称号,我的职称是一级作家。在饭桌上他们也经常拿“国家一级”这个词乱用,给我照相,我不笑,他们就说“给我们来个国家一级笑容!”我说我一笑怕有皱纹,他们马上说:“那也是国家一级皱纹”,他们还管自己叫国家一级摄影和国家一级补光。时间久了我逐渐有了娱乐精神,脸皮也越来越厚了,以前的羞辱感也逐渐变轻了一些。偶尔也敢贴一些有趣味的、诙谐的博文出来了。
南周:您为什么发表《"赵丽华诗歌事件"周年祭》?
赵丽华:说出我要说的话。做一个小结。把我倒霉的一章彻底翻过去!
南周:2006年还发生了很多涉及网络的骂人或者骂架事件,比如说韩白之争(韩寒与白烨),您是否有所关注?怎么看韩寒对白烨的批评,特别是他那句"文坛是个屁,谁也别装逼"?再比如他批作协,说洪峰是"二奶作家"?
赵丽华:没有仔细看。但仅就韩寒"文坛是个屁,谁也别装逼"这句话,我支持!还有他说作协是二奶协会也有他的道理。
南周:在很多事件中,感觉多数网民不懂得珍惜我们本来已经非常狭小的言论空间,大规模的口吐脏字(用陈村的话说,"韩白之争"是自有白话文以来最大规模的骂人事件)让有关部门拿到了"净化网络环境"的口实。这是一个两难,我们的民众很容易"暴戾"得可怕,但官方力量的蠢蠢欲动又令所谓"自律"变得非常吊诡,您怎么看这个现象?这和我们的文化环境有关吗?
赵丽华:其实,我们生活中的言论空间越狭窄,民主氛围越逼恻,网络的骂人事件越多。目前有关部门在网络环境的管理上有些地方是不该管的草木皆兵,该管的置若罔闻。这肯定与我们的文化环境有关。橡子说:“先有文化革命切除了人民的文化之根,后有应试教育为年轻一代的审美做了绝育手术”我觉得他说出了我们文化环境问题最根本的成因所在。
南周:您是否读过韩寒或者其他80后写作者的畅销书?感觉如何?他们的写作是不是和这么一个娱乐时代、恶搞时代非常之契合?
赵丽华:读过,但不多。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我们的时代就是这样一个文学环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南周:80后的写作是文学吗?是什么样的文学?在这么一个时代,真正的文学应该是什么样的?它处于何种位置?又应该处于何种位置?
赵丽华:80后的写作当然也是文学。是适宜某个特定文化层次的读者群体阅读的文学。在这样一个时代,我理解的真正的文学是应该对我们自身和这个时代有所洞察和反思的东西。这个洞察和反思不是简单地说出道理——那是社会学家或者哲学家的职责范畴——而是用可靠的语言叙述,用具象的细节阐释,用形象的人物命运去折射……这样的文学的位置可能比较尴尬,只有一小部分高层次受众,让它畅销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它于我们这个时代是有益的、必须的。
南周:您在电话里提到了80后诗人,这似乎是一个并未纳入媒体视野的群体(媒体似乎更关注那些青春小说,譬如郭敬明),以您的了解,他们是一群什么样的写作者?关于他们,您有没有想说的故事或者其他(或者有推荐采访的对象)?
赵丽华:我一直说真正有文学天分的80后不是那几个写畅销书的作家,而是几个80后诗人。比如木桦、水晶珠链、巫女琴丝、张小静、吴虹飞、九、咄、羽微微、孙智正、土豆、鬼鬼、旋覆等等,我甚至说过他们的一首精短好诗的价值足以大于某些人的一部长篇小说。
这个时代的某些特性和我们的文学发现机制决定了一些大才往往是默默无闻的,而广为人知的基本是那些哗众取宠的人。不单纯是80后,70后、60后均如此。没有办法。
南周:您怎么看现在的出版业?有人说现在80后出书基本都是靠炒作和过度包装,您怎么看?
赵丽华:事实如此。
南周:天涯一位网友在《"赵丽华诗歌事件"周年祭》一文后跟帖:"商业操盘手的炒作之所以能够屡屡成功,就因为这是一个人文思想淡漠的时代",您怎么看他的这句话?
赵丽华:他说的有道理。
南周:您觉得在您遭遇的那次事件中,可以看见商业的面孔吗?或者说,您被深深的伤害了,但除了那些一哄而散的网民,是不是有一些人利用了这次事件取得了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