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的恋情

       王国维《人间词》，我最爱读两阕：一是《虞美人（金鞭珠弹嬉春日）》，写情窦初开的少女，我另有小文谈过。一是《菩萨蛮》：

       红楼遥隔廉纤雨，沉沉暝色笼高树。树影到侬窗。君家灯火光。    风枝和影弄，似妾西窗梦。梦醒即天涯，打窗闻落花。

       词中说：漫天细雨把对面你家的红楼远远隔开，沉沉夜色从树梢上笼罩下来。树影照到我的窗上，是你家照来的灯光。风把树的枝叶和投影摆弄得婆娑摇曳，好象我西窗下的梦境。恍然梦醒，又是天涯之隔，寂静里只听得飘落的花瓣打在窗上。

       女主角显然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而是已婚的少妇。她思念的不是远别的丈夫，而是近在对面楼中的某人。她暗中思慕单恋着，某人甚至未必知道。一个百无聊赖的黄昏，她恹恹斜倚绣床，不觉睡去，做了这样迷离一梦。

       用现在的话说，这里写的是女子的婚外情。过去男子的婚外情可以算是风流韵事，女子则不论她的婚姻状况如何，遇人淑不淑，幸不幸，稍有婚外情都是淫荡失礼。闺怨宫怨诗中，女子思念的对象只能是丈夫、君王，才被美化肯定，稍涉婚外情的都被讥刺贬斥。王国维把女子的婚外情这样美化了写，是空前的。

       全词中，上阕雨隔云低，是隔绝压抑；灯光遥映，是贯连突破。下阕风枝弄影，是缭乱；落花飘风，是宁静：一张一弛，一扬一抑，形成内部的张力和节奏，艺术上的经营极具深心。

       二○○八年三月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