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定的美

刘绪源兄从我的博客上看到《生理上的痛楚》一则，要我发给他，大概是备《笔会》上或许要补白之用。我说韩愈善写生理上的痛楚，我是在更大的框架内提出这个问题的，就是说，我认为韩愈善于创造一种“否定的美”，包括以生理痛楚入诗。

现实里面，污浊的泥沟并不美，然而韩愈《题张十八所居》诗中偏有这样的诗句：“君居泥沟上，沟浊萍青青。”干涸的河床并不美，然而韩愈《赠侯喜》诗中偏有这样的描写：“温水微茫绝又流，深如车辙阔容輈，虾蟆跳过雀儿浴，此纵有鱼何足求？”韩愈这天同侯喜来到干涸的洛水上钓鱼，从头到尾都非常扫兴：来的路上毫无可观，“平明鞭马出都门，尽日行行深棘里。”垂钓非常疲困，“晡时坚坐到黄昏，手倦目劳方一起。”结果所得极微，“举竿引线忽有得，一寸才分鳞与鬐。”总之是无景可观，无鱼可钓，把不美写成美。

       此外，如《古意》极言太华峰头莲花莲藕之美，而终于求之不得。《佝偻山》极赞禹碑字画之美，而终于寻访不着。《山石》中“僧言古壁佛画好”，下句却是“以火来照所见稀”；“铺床拂席置羹饭”，摆出来的却是“粗粝亦足饱我饥”，都是下一句马上否定上一句。这样大写特写否定的美，他以前的诗人所未有。也可以说他已经在解钩，在颠覆了。

二○○八年一月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