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很热，信箱上的“永固牌”将军不下马锁坏了，谁都可以从我用三夹板钉的信箱里取走东西。报纸、明信片都在减少，只有水、电、气和信用卡的账单一件不少地收到。晚上，我用卡西欧计算器把账单上的数字加起来，边上放一盒KLEENEX无味抽纸，手出汗的时候擦一擦。偶尔想到，不知会不会收到从某个意大利修道院寄来的DM广告，深蓝色地中海、白色悬崖和烈日下的灰绿色阴影印在封面上，内页附着菜单，由黑橄榄、苜蓿、羊乳芝士和储存在中世纪时建造的酒窖里的甜酒构成。
有一本书上写，有格调的人度假，一般去宗教修习场所：观，庵，庙，修道院。不论历史还是地理，它们占据了风景最好的位置。
也有别的地方。
施是我初中同学。初中时候就留着披肩长发。笑起来会露出两侧的犬齿，像一只兔子。
他想当外科医生。后来就当了外科医生。
他的两任老婆都是大学老师，前一个教考古，后一个教生物，每到假期一定在离家几千公里的地方。她们不在的时候（应该说，她或者她不在的时候），施往往打电话给我，我就搬去跟他住在一起。他喜欢在家里度假，我喜欢在有免费招待的地方度假。
施喜欢做菜，做之前先把头发扎起来。吃他做的菜，我要喝一点酒。这样，我就不会闻到什么疑似医用酒精的气味。
他做动物肚子里放馅的菜最拿手，剖开鱼肚子，鸡肚子或者鹌鹑肚子，按次序取出每一件脏器，洗净空腔。他总会让我用手摸摸洗好的空腔，证明他把所有与美味无关的组织全部清理掉了。我很不情愿地触碰着那个冰冷空间的四壁，每次感觉都像在摸自己。
我们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施会讲很短的，医院里的故事。最近一次讲的故事有关“度假”。
施实习的第一家医院是一家精神病院。沿着山坡建造，层层向上。从医生办公室和高级病房可以看到坡下香樟树的树冠，春天的时候，新鲜的绿叶完全遮没了铁色的树干和树枝。
“风景如画。”
第一天早晨他随教授去查房，在最大那棵香樟下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很温和，穿着整洁的条纹病员服。她在很用心地处理袖口下沿拖下来的一根白色棉线。
她会得什么病呢？他想。
教授转过头告诉他，“那是卫生局长的妈，脑子比我清楚。她不喜欢呆在家里，觉得太吵，专门来度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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