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准备齐了。蜡烛、香炉、贡香、果盘、灵位牌、骨灰盒，还有我，一个都不少。

没有祭奠经验，却不妨碍准备的细致。不为别人，为自己。生活有好有坏不做挑剔，但这次告别意外没有回头，说什么都不能草率应付。

一对高20CM、直径3.2CM的白蜡是最佳首选，岂止于大，大显尊重。香炉瓷质较多，虽然只用一次，却不想最后敷衍自己，最后选了5寸棕色铜香炉。贡香不能选一头红一头白，要全青色的沉檀贡香。没要粗而高的冲天香，只选了短而细的祭祀香。我想，不求财无须大礼。水果一向不是我的饮食主打，有谁没谁都无所谓，有个果盘算是应景。

灵位牌写什么是个难题，名字简单，但内心依然纠结。

骨灰盒当然要选好的，这是最后的归宿，也是过往所有仅存的唯一载体，我选了花梨木骨灰盒，硬度大、韧性强，保存久。

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有些久，涩且涨，仰着头点眼药水，闭上眼，不知是眼泪还是眼药水淌出来。

网店卖家向我推荐烧纸，除了各种冥币、各种颜色祭纸，还可订做生前喜爱饰品，小到珍珠玛瑙，大到豪车别墅应有尽有。

这个，我真不需要，自备烧纸太多恐怕一次都烧不完。

同住的室友四个人，有男有女，除了一起交房租时碰过面，私下没有任何交集。虽然共处一室，却是不同世界。等到大家上班散去，我才安心自己的祭祀活动。

屋里原来摆放电脑的单桌充当祭祀的案台，准备的东西逐个摆放整齐。香炉里没有沙子，只能用窗台吊兰的花土来代替。花是用来观赏的，人没了，花就没用了。

对了，灵位牌已经写好了。写的是这个城市的名字。其实我早就想好写什么，迟迟没写是心中不舍，别离永远都是沉痛的话题。

烧纸盆就用脸盆扮演吧。因为它是我来这个城市住下的第一件家具用品，默默陪我多年最具话语权。

先点燃了一张火车票。我在南方一所不好不差的大学毕业后，没听父母的劝阻留在家享受安逸时光，执意要来北京拼搏。执拗地不要父母资助，还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载誉归来为家争光，买了火车票，晃荡了两天一夜，终于到达了繁华的帝都。

我学的是法律专业，却因为这个专业太过宽泛，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幸好自己上学喜爱玩电脑对网络熟悉，这才应聘到一家O2O的商务网站工作。我苦笑下，想不到抽屉里还保存着当初来这里找工作时的招聘广告。

这里还有一些邮政汇款的单据，不是我挣钱邮寄给家人，是我实在的混不下去腆着脸向父母要的资助费。每一次我说要1000块就够时，爸妈总会带着疑问的口气说，要不给你1300？结果汇过来是1500。我知道他们心疼儿子，儿子更要给他们争口气。

工作上自己努力之外，幸好还有一位愿意帮助自己的好哥们好同事胜江的鼎力相助，让我短时间进入了工作状态。当时团购网站方兴未艾，公司专门也加入其中，我跟胜江的小组承担着后台程序的开发工作，跟着他学习了很多东西。手里一张张公司的加班条就是最好证明，如今加班条都在，被称为公司强人的胜江加班导致心脏猝死了。

烧掉加班条，望着手中的一张合影犹豫不决。这是我来北京收获地一份爱情证明，她就是小梅。如今的她已是一岁宝宝的妈妈，前天QQ上交流还劝我别执着在这里寻梦了，什么年纪就要做什么事情，年轻时幼稚可以原谅，上年纪再幼稚就是一个笑话。

能够坚持留在这里，起早贪黑像条狗赖着不走，就是为了想证明自己，既然你看不懂我，我必须向父母证明自己。

天不负人，我终于在工作上取得了成功，自己带领小伙伴解决了后台运行的大难题。晚上自己请同事到钱柜唱歌，执意要最大的包房、最贵的果盘和啤酒。虽然结账单上的数字有些吓人，但我很开心。我记得，自己像变了一个人频频向同事碰杯。还没尽兴，家里来了一个电话，父亲已经患上了胃癌，请我速回。

晴天霹雳，酒杯脱手，碎了一地。

烧完照片，烧完结账单还有各种工作协议、合同，还有暂住证复印件、收到的各种快递单据，当然，还有一摞厚厚的外卖单子。

我要烧掉记忆，为什么越烧记忆越过清晰？

我弯腰向灵牌三鞠躬，再见了北京。我以为来这里可以证明自己，结果是你让我明白什么才是重要的。谢谢你。

我将脸盆里的记忆灰烬塞到骨灰盒里，一起回家。

二

清晨阳光透过纱窗照进眼里有些不适应，是不是之前享受雾霾过多遇到好天气有些过敏？

老爸患病日渐消瘦，虽然自己没有吃饭的胃口，做出的饭菜依然美味。

真好吃。想不起来有多久坐在家里吃早餐的感觉了。

够吃吗？不够给你来碗馄饨。老爸挽起袖子准备开忙，被我拦住。不是不想吃，是不想让老爸辛苦。

你别觉得让你爸辛苦，他再累，看你吃得香心里也高兴。老妈说。 

爸，馄饨店别开了，你跟妈起早贪黑那么累。我们家门前有一家馄饨店，是爸妈退休之后的余热副业，没想到转眼都开了十多年。

这不是店，这是家。老爸摇摇头。这个店是你熟悉的地方，没有了店，你回来就陌生了，这就不是家了。这次你回来了，我跟你妈就安心了。

是啊，家亲切是因为熟悉，是因为有记忆。可是，我们这么认为，别人是这么想吗？在我们这个南方小城，其实馄饨叫云吞。其实爸妈祖籍东北，年轻时安排工作来到南方扎根，这里就成了家。

儿时玩耍的小伙伴听说我回家，放下手中的工作，开着宝马奔驰给我接风洗尘。

想不到昔日的小城如今也有希尔顿星级酒店，也有高大上的各色餐厅。

小伙伴扔过菜单让我随便点，邹邹，你在北京生活这么多年见过世面，来，你给我们来个营养搭配，光大鱼大肉地吃显得我们好土鳖。

我觉得自己就是只土鳖，菜单上好多菜名不光没听过，甚至都没吃过。

在北京年薪有上百万了吧？小伙伴敬酒不忘主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总不能把自己穷酸的老底抖出来吧？所以，我决定换个话题，你们平时都看什么书？

这个话题大家纷纷响应。

《知音》算吗？一个声音。

呸！那是杂志，我自己在研究《企业家走向成功的十大窍门》。另一个声音。

你们能不能说点高深的，我买的《资治通鉴》在我家书架上，谁看谁拿？有一个声音。

《资治通鉴》讲什么的？一个声音。

不就是明朝那点事吗？另一个声音。

邹，你喜欢看什么书？终于问到我了。我最近在看外国一本小说《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这个是英格兰作家珍妮特·温特森的处女作，确切地说是她的自传，讲述每个人都会有的爱、悲伤和愤怒。怎么样，不错吧？

小伙伴点头赞许。来，咱们还是喝酒吧，一会儿还有好节目呢。

喝完酒蒸桑拿，然后又唱歌。昏暗的KTV包厢里，一排露着大白腿的艳丽姑娘任我们挑选，只陪唱，不陪床。

小伙伴凑到我耳边，看上哪个跟我说，你现在单身，怎么玩都不过。

我摇头，不不不，我不是那种人。

怎么？这些都瞧不上？眼光不低，不愧是在大城市待过。另一个声音说。

回到家跟我妈抱怨小伙伴变得非常庸俗，不料老妈反倒埋怨我幼稚、不成熟，回到家不懂得搞好人际关系，在家里没几个好朋友拉拢着想混都混不开。

当时我在KTV拂袖而去，认为他们肯定会理解我，没过几天有街坊跟我妈说，小伙伴很伤心，说我变得目空一切，太拽了。

老爸有意将馄饨店交给我搭理，我提出条件，必须将每天闲着没事坐在馄饨店里唠嗑地大爷大妈赶走，在他们嘴里不是东家长西家短就是谁家儿子挣钱多谁家女儿嫁的远。我要重新装修店面，引入现代化市场模式，做一家正规的馄饨店。

老爸听完连连摇头，叔叔阿姨聚在这里是人气，装修店面是给别人看的，来这里吃饭的都是老熟客，没必要装腔作势，外面那一套行不通。

老妈看我没事做，托了隔壁的张阿姨给我介绍对象，我百般推辞，反倒让张阿姨埋怨老妈没有信誉、难做人。为了老妈，也得相亲。

你怎么不问问我年龄多大了？在哪儿上班？相亲的姑娘坐在我对面，我们闲聊了半天，她话锋一转。

年龄不是问题，沟通最重要。在哪儿上班不重要，是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最重要。

我一张口，姑娘就笑了。你跟我相过的十几个男的都不一样，其实就冲着你有文化我才来的。哎，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的确没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我们结婚了，回北京吗？

回北京？为什么要回去？

你在外面生活那么多年回家能习惯吗？再说了，我听张阿姨说你是北京人才过来相亲的，对了，我可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留在这个小城市窝窝囊囊一辈子……

是啊，在家里人眼里我是大城市人，在北京人眼里，我是外地人，我到底是哪里人？

回到家老妈严厉的批评我不懂珍惜眼前好姑娘，我没听她说完摔门而去，不是生气，心底是一种莫名的悲凉情绪，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一口气爬到十八层楼的天台上，迎着风吹乱头发，让我的思绪静下来。

我以为这会是我的短暂时光，没想到被邻居看到以为我要轻生，通知了老爸老妈还报了警。天台上分成了两派。一派人是以老爸老妈、警察、邻居等人的劝阻，一派就我一个人傻傻地望着他们……

你妈就说了两句你就来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们老两口怎么活？老爸捶胸顿足埋怨我。

你小子还没有点良心，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不学好，回来就气爸妈了是吧？在警察眼里，我就是不良青年。

我……我就是来上面吹吹风。我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看你是抽风，咱能不能成熟点？有什么事好商量，没什么大不了的。警察一边劝，一边靠近我。

等我还想解释时，已经将我按在了地上。

大家松了一口气。

三

  

欢迎你加入我们公司。人力资源部的长发姑娘微笑着和我握手。 

在这里，我重新找到了自己以前的影子，做的工作和北京差不多，身边的同事都谈得来，他们的存在让我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 

可是，这里不是家乡，而是上海。

上海与北京比较，离家较近。早晨6点45分起床，收拾一下，7点吃早餐，7点十五分出发到南站，7点53分坐高铁出发，8点28分到上海虹桥，接着换乘地铁2号线、8号线，9点半左右到达公司。

我离不开家乡，那里有我的父母；我也离不开外面，那里能找到自己。这样的双城生活虽然有些累，但让我活得有些踏实，暂时可以抽离家里的纷纷扰扰，与外面的世界不至于决裂，又让我明白自己还有一个家，家人每天等着我。

小城晚上也堵车，回到家快十点了，老爸老妈守着桌上的饭菜快睡着了，我骗他们自己吃过晚饭了，哄他们去睡觉。

其实我是太困忘记饿了。此时看到饭菜竟又知道饿的滋味，但不想让老爸老妈担心，只能寄希望自己抽屉里还有吃剩下的零食。

没有零食，还有带回来的骨灰盒。

上面一层灰，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更没想到，抽屉里还有幼时上学的田格笔记本，还有戴着红领巾的萌照。

好可爱。么么哒。我将照片放到盒子里，锁上。

困了。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