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发厚积罪谜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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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根廷影片《谜一样的双眼》在奥斯卡的所谓“黑马”表现再一次证明了奥斯卡本身的价值观依旧不变。最佳外语片提名名单中大热的《白丝带》曾横扫包括欧洲电影奖在内的欧洲各大奖项,独独在美国学院奖败走麦城。这与奥斯卡一向秉承的“内容与形式结合”的雅俗共赏标准有关。而《谜一样的双眼》在最为人乐道的五分钟长镜头以及丰富的画面细节之外,剧作上的厚积薄发甚至可以说大智若愚,也是其对《伤心的奶水》或《白丝带》偏向于纯艺术层面展示的对照所在。
《谜一样的双眼》故事并不复杂:退休检察官本杰明希望将他25年前经手并几乎改变了他一生的的一起奸杀案写成小说付梓出版,回到布宜诺斯艾利斯找到当年情深意笃的女同事艾琳,一同追溯往事。整部影片以他们的追溯为线索,平行交代25年前查案的经过以及25年后本杰明与艾琳对当年未了情的试探迂回,而最终,别本杰明造访当年受害者莉莉安娜的丈夫莫拉里斯时意外发现了当年被抓又遭法院高层非法释放的嫌犯最后的下场。
影片题名《谜一样的双眼》,自然包含了影片中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多次出现在被害者旧照上、盯着被害者的男子亦就是嫌犯戈麦斯的一双迷离、崇拜而渴望的眼睛,整个过去时的查案过程就是根据这眼睛确定嫌犯身份并展开的,两小时的影片将近四分之三的篇幅都是在讲述从接案到查案到结案最终却遭高层破坏的全过程,而在这一个半小时中,基本上遵循了一部最常规类型片的最常规起承转合,除了少数其中平行叙述的现在时情节,几乎可以独立成片。男女主人公的初相识、对案件的接手到发现嫌犯线索,占据了影片前半小时的时长,在此中重点表现了本杰明初到案发现场见证死者惨状时的恻隐神情与莫拉里斯得悉爱妻噩耗后的种种忍耐与崩溃的表现(往疑犯家中拨打电话的一场戏是极端),为后文两人分别锲而不舍以求将凶手拿获(注意,不是“绳之于法”)作了性格上的铺垫。
本杰明与拍档桑多瓦翻入疑犯家中寻找证据,被上司指责非法而又令侦查面临困境,其中包含了本杰明与艾琳在对待案件本身问题上的分歧以及两人彼此照应的情愫生起。而到影片58分钟时,桑多瓦找到了追寻疑犯踪迹的敲门砖——从书信中透露的球迷本性,一个小高潮产生在其后五分钟的球场追捕长镜头中,尽管后来经证实这个镜头是结合了CG特效与空镜头切点的“蒙太奇”式内部调度,却在表现上达成了一种观赏连贯性,令戏剧冲突在此处激发。其后是连场对峙感与机锋强烈的好戏,包括艾琳看破戈麦斯的弱点以“性无能”相激令戈麦斯当场怒认犯罪事实,被释放后的戈麦斯在电梯里当着艾琳与本杰明取出手枪,默默上膛却不发一言,都将25年前的查案过程表现得惊险憾人,在一连串故事曲折内,剧作充分展现了本杰明、艾琳以及戈麦斯和莫拉里斯等人的不同性格以及表现,而这些人不同性格都深刻影响剧情走向,本杰明对公正执法的执着及对艾琳的爱恋之情令他在戈麦斯打了艾琳一拳后勃然大怒并极力保护她,也为之后他巧合避过的杀身之祸买下祸根——正是因为这份执着,惹得高层决定派人杀他。而已然订婚的艾琳凭借其沉着冷静揭穿了嫌犯真面目,也在危急关头护送本杰明离开首都,更在25年后充当本杰明的写作参谋,帮助找出久违的真相。在剧情线性发展中,人物的鲜明,是剧作最大的特色。
影片最高潮在于25年后本杰明重访莫拉里斯,围绕失踪25年的戈麦斯下落所展开的激辩与最后真相的揭开,在影片中,前一个半小时的篇幅围绕“查案”、同时也可看作是本杰明笔下的“查案”过程展开,而后半小时则完全依足现实足迹,给前文一个立足客观现实的交代,主要场景就是莫拉里斯的家,本杰明对其漠不关心昔日费尽心力也要将其抓获的嫌犯的下落感到吃惊,而莫拉里斯更对本杰明的到来以及刨根问底大为不满,声称当年已私自将戈麦斯打死。种种疑点促使本杰明夜间重返小屋,终于发现了被莫拉里斯囚禁的戈麦斯,至此莫拉里斯“此恨绵绵”的苍凉得到了集中爆发:他要这个导致他下半生孤苦伶仃的人与他一样孤独终老。在这个剧情上的高潮中,实际上是对本杰明小说中的情境细节的肯定,即所有的人物关系与发展都是导致这一结局的基础,也是对现实的颠覆:由此本杰明明白了爱恨无期,亦决定改掉代表无法摆脱过去的“怕”字,改成了“爱”,才有了他与艾琳终于“关上门讲话”的终局。
可以说,《谜一样的双眼》一直都是以纯剧情片的叙事形式在进行叙述,并没有摆什么龙门阵,故事的起承转合都符合常规标准,既有悬疑情境,亦不乏煽情段落(火车站送别)因此在可看性上已经无话可说,而其深藏在叙事结构中的人物刻画无疑是相当隐蔽却成功的,这一点,除了有赖于剧情结构的平实稳定,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于影片的细节部分构成。56分钟时桑多瓦向本杰明娓娓道来破案关键,其沉稳迥异于之前的唯诺与无能,是对两人友情的正面诠释,桑多瓦的性格也有较全面的展示,直接关系到之后他醉倒在本杰明家中、被杀手误认为本杰明本人时直接承认并(依照本杰明时候猜测成为一种可能性)翻转可证明本杰明身份的相框最终被枪杀,依凭的是深重友情与莫大智慧和勇气。在表现现时的本杰明在相框所在桌前停留时,特写本杰明脸部,画外音是“你是本杰明吗?”,随后镜头切到杀手正面中景,而前景人物虚化,可以看见穿着黑色毛衣的本杰明此刻被虚化成白色上衣、25年前醉倒在他家被误杀的桑多瓦,随后镜头又切回现实,还是黑色毛衣的本杰明,这是在叙述误杀之前的细节呈现,直接关联将要叙述的事件,一样,是极为精彩的伏笔。起到同样功能的是本杰明造访莫拉里斯家时,莫拉里斯从午后端着盘子出来,盘子里是吃剩的食物,被之后本杰明离开时所思想起来的细节形成呼应,最终导致其返回并揭开事实真相。
而另一种比较直观的细节呈现来自于场景内的氛围营造,如83分钟时的电梯内戈麦斯给手枪上膛,仰拍三人中景,戈麦斯居前对着电梯门,艾琳与本杰明则在电梯墙壁,整个过程没有一句对话,只有电梯下行时摩擦的声音,然而戈麦斯冷漠表情与两人行将崩溃的模样共同营造了紧张诡异的氛围:假如此时戈麦斯回过头来一人一枪的话……。而影片末二十分钟在莫拉里斯家中两人的对话与迂回试探,更是将剧作本身对对话及狭小空间的对峙感发挥到十足,本杰明试图让莫拉里斯知道,为了这件案子,付出了众叛亲离的沉重代价,而莫拉里斯则需竭力隐瞒他软禁戈麦斯的事实,并用谎言自圆其说,一边是对失去情感的追认,一边是对心中绵延的恶意的掩饰,加上被拉上的红色窗帘所造成的室内色调渲染,隐隐有“山雨欲来”的效果。
简言之,《谜一样的双眼》采用的是纯剧情片(有时甚至可以看做是类型片)的剧情设计手段,辅以适当安插的双线叙事,是试图将展示人物与情节关系的细节充满在看似平淡稳定的剧情结构中,而精心设计的视听语言在此中起到了很好的辅助作用,对于细节的刻画是《谜》最大的艺术特色,没有大动作场面,也不必歇斯底里,所有想要表达的爱恨情仇,都在一举一动中,得到最好的诠释。厚积薄发,对《谜一样的双眼》,无疑是名副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