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中的女人，面对婚姻里的种种问题，无意改变，这时又恰好遇到另一个让自己心动的婚外的男人，是去是留，是否要冲破一些禁忌，对很多这种境遇下的女人都是一个难题。

今天我要讲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叫钟谷兰，是我的老朋友了，第一次遇见她是在萨提亚模式家庭治疗的专业培训上，温柔如兰，在我心目中是真正的完美女神。很多年后的某一天，她在微信里跟我讲她的情感故事，我略略有些惊讶，因为我没有想到，完美如她竟然也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前些天在她的朋友圈里看到这个故事，立刻被她的真诚打动，在我们这个习惯了强调正确的国度，一个有良好教育、自主创业、不算太年轻的女人，去分享自己的真实经历，更需要勇气。

这是谷兰在06年写的旧文。

我意识到自己何等孤寂

一切的缘起都因那个晚上，我大半是出于礼貌地跟他去看了那场话剧（他是一位普通的异性朋友，我俩有时发发短信交流一下思想。在此之前他邀请过我好几次看剧，我都因时间不巧而推却了）。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话剧——《荒原与人》。它以那么直观的形式、赤裸裸地，将人内心的痛苦与挣扎呈现在我眼前。我被它所震撼。那些生命的伤痛与人自身的博斗，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我熟悉、更令我叹息？虽然相隔了四十年，我和剧中的人物在本质上却并没有区别。因此我落泪了。虽然怕身旁的他笑话我不懂欣赏和评论，却并不能阻止眼泪从心中淌下。

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会给我发来短信，告诉我他看到我落泪的时候，觉得很感动，“哭，也是一种美”。看到他的这些话，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人的感情是那么微妙，如他所言，他的话，如同那出剧，同样拔动了我的心弦。

我感到自己被一个人真正看到了，理解了，接纳乃至欣赏了。这令我欣喜，亦让我哀伤。因为我恍悟：长久以来，我是何等地孤寂，何等地渴望被理解与珍惜。我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就是三十年来，我的生命是这样缺乏，这样寂寞和忧伤。有时我以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可是却原来并没有忘记。

收到短信的那一天夜里，我一个人骑着车在我所住的大院里久久游荡，无法抑制自己的眼泪和悲伤。我感到自己的灵魂仿佛一直在这样寂寥的暗夜里彷徨。我想起了中学时代自己是怎样远远地默默地喜欢过一个男孩子。同样是因为一句话，同样是因为在孤独无助中忽然被他看到、理解和关心了。十六年已经过去了，我经历了更多的起落与悲欢，我已经长大成熟了很多。可是忽然间，看到自己原来还是同样地孤单，同样地忧伤，而又永远，永远，把所有无奈与悲哀，所有渴望与梦想放在心底么？真的就如张爱玲所言，于千万人之中，千万年时间无涯的荒野里，遇到了，也只不过轻轻地问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吗？

他打动了我的心

然而，又还能怎样呢？我的理性，我的经验，乃至我的心理学知识，都足以叫我知道：这不过是因我的虚空，而想借助一个人来使自己完满，是“利用、依赖另一个人来逃避自己苦难、空虚、绝望的生活方式”（克里希那穆提在《爱与寂寞》中所言）。如果我不是这样缺乏，如果我能更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结交更多的朋友，或许我就不至于如此地会被一个人的一句话所打动。那是爱吗？不过是需要罢了。何况，我有爱的权利吗，作为一个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想起了剧中人的台词。他带我去看这样一场戏，真是天意。

理性上如此地清楚，却并不妨碍我滑落进那酸楚而苦涩的心境里，一夜又一夜我挣扎又彷徨。忽然明白了一位朋友的选择，明白了她何以在这把年纪还要离开她的丈夫和家，去辛苦颠沛地追随一个尚未离婚的男人。发短信告诉她我终于有一点理解了先前为她担心的这些作法。她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因为有一个人打动了我的心，让我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孤独、渴望和对生命的不甘心。”她回答说：“是的，就是那种感觉。所以挑战是一个接一个而来的。生命的力量会推动你前行，让你看到更多的可能性！”呵，是的，就是这个词：“可能性”！当它不只是一种理论的假设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所有青春的梦想与渴望又从心底深处被深深地搅动了。

毕竟，生命只有一次。到底，我也想拥有美好的爱情与婚姻。在现有的婚姻中，无数次善意地努力和付出之后，我也开始怀疑还有没有必要继续下去。我慢慢接受了对方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与我截然不同、难以有心灵的沟通与交流，同时也拒绝做出任何的改变。我的确无权也无力去改变什么，我只能改变我自己。但有一些本质的差异也许是永远都磨合不了的，因为我们就是这样不同的人。我开始质疑：我是否真要去接受，一辈子？而这一次，我真实地看到了其他的选择与可能性。尽管知道自己还并不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但不容否认的是，在我们先前的接触和交往中，我已经发现他和我有不少相似的兴趣爱好，我们可以作思想的交流与沟通。我不能不承认：相对于我丈夫而言，也许有其他的人，是与我的心灵更契合、与我的理想更接近的。许久以来，我一直努力地学习去接受生活所给予我的一切，为我的生命中毕竟有这样一些朋友而感激上苍。但这一次，我看到自己在婚姻当中仍然感到深深的寂寞和不满足。而我，是否还可以重新选择，去追寻我的梦想？从道德上，从现实性上，从一切一切的考虑上？他又会怎样想？他有那么喜欢我吗？即或是，他又会愿意或者能够承担吗？我是否要告诉他？

那天又看到席慕蓉的诗《与你同行》：“我一直想要，和你一起，走上那条美丽的山路。有柔风，有白云，有你在我身旁，倾听我快乐和感激的心。我的要求其实很微小，只要有过那样的一个夏日，只要走过，那样的一次。但朝我迎来的，日复以夜，却都是一些不被料到的安排，还有那么多琐碎的错误，将我们慢慢地慢慢地隔开，让今夜的我，终于明白：所有的悲欢都已成灰烬，任世间哪一条路我都不能，与你同行。”

在重重的挣扎与痛苦中，又想起一位师长说过的一句话：无论作什么选择，重要的是你自己在活着。也想起找我做心理咨询的一位来访者在聆听她内心深处的悲伤时，听到她的伤心说：“我想要被人知道。”这话一再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我的心，我的悲伤和渴望，梦想与热情，它们也想要有人知道。

我敢于有自尊的爱

于是，我选择了做我自己：我想要倾诉和表达，也想要尝试和争取。总而言之，我不想再一如既往地默默下去了。我终于决定要告诉他，哪怕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把他给吓跑了，连先前所有的一点对我而言很珍贵的心灵交流都失去，我仍然选择冒险。宁可做了而后悔，不愿因没有做而后悔，这是我一惯的信条。

正好他看了我贴在论坛上的那首《与你同行》，想起了一位早年知己现在对他的冷落，跟我请教这是出于女人的什么心理。我就约他去了后海。他似乎浑然不知自己的言行会对跟他接近的女性产生什么样的影响。犹疑再三，我还是把事先写好的信抽出来给了他。他看得很认真，完了却跟我开起了拙劣的玩笑并且东拉西扯。我感到极其羞辱，抬不起头来，也根本无法正视他。那种感觉，就好像脱光了衣服给人看一样，裸露的灵魂无处藏身，非常脆弱，非常难堪。我深深怨怪自己何以如此缺乏，以至于要逼自己到这份儿上，跟这样的人说这些话，真是自取其辱。那时他却轻轻将手搭在我臂上，想要劝慰我。那片刻的温暖如火一般燎着了我，我像被烫了似的让开，却再也不能自抑地哭起来。夏日傍晚的雷雨，在那一刻，正滂沱四溢，有如配合我的心情。在夏日的雨中，我感到深深悲哀。

我努力尝试着告诉他我感到非常地羞辱。我终于有力量对他说：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要你来谈论或分析。他惶惶然地解释说：“女孩子在我面前哭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样做……哦，不，其实我知道，但我不愿意……”我回答他道：“你是不是有一个很硬的壳？我非常明白我无权要求你做什么，我很清楚我们的界线。但我可以要求你一点，那就是尊重。”

他终于，在默然片刻后说：“你是不是怪我刚才不够真诚？”接下来我们开始可以交流。我了解到，他，正如我先前所料到的那样，向来有不少的红颜知己，与人走得似乎很近却总是保持着安全的距离，总是让自己陷于被动的局面却不愿意发展亲密关系。在和他谈话的过程中，我忽然明白，我所要的是一个比他更有担当的男子，更有勇气去面对生活的苦乐忧欢、更有爱和深情的能力的人——就像我自己一样——而不是用硬硬的壳把自己包裹起来，在谈论分析和评价后面逃避真实的体验与生活、压抑自己的渴望与热情。我也看到他开始的做法（打哈哈、东拉西扯等等）本是善意地想要帮助我振作起来，不那么低落——因为他自己无法面对一个人这样的痛苦。可是，相对于浮浅的快乐与问题解决，我却宁愿选择面对生命的苦痛忧愁，选择在黑夜的熔炉中让灵魂被历练，选择寂寞而非逃避。是的，这是我的选择。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我的心，忽然沉静下来。我接受了生活所给予我的。我甚至开始感到：这一切来得恰到好处。他正是在恰当的时间出现的恰当的人——正因为他不会接受我的感情、拒绝与我共生，所以我可以抛弃幻想去面对真实和痛苦。上天安排我与他相遇，为要教我读懂生命，而当我肯低头学习，我就能够对生命的安排生出一份感激之心。我并不会真的借助他人来逃离自己的生命，我敢于温柔而勇毅地拥抱生活，敢于有自尊地去爱，也相信自己可以去过我所热爱的生活——从最小的一点一滴做起。我还想起朋友们对我的“真实”和“勇气”的欣赏。我开始重新审视我所拥有的，并尝试将我其实得到的理解和欣赏放在心里。

我爱自己，我欣赏自己

曾经，秀兰·邓波儿在《小歌手》一片中扮演的角色让我心深深痛楚：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时常那么可爱地说：“我总是自力更生。”她勇敢而无邪的笑容令我伤心，因为我觉得自己就像她一样，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有大人的保护和帮助。然而在这一个夜里，我虽仍然希望有人可以替我擦干眼泪，却也看到了自己的力量和勇气。的确，幸或不幸，我总是自力更生。

那天夜里，与他告别之后，我忽然觉得十分地自在轻松。我的脑子无法去分析，只感到压抑不住的欢喜。我又听到了韩红那首《来吧》。几个小时前在去见他的路上，我听着这首歌，觉得有一种清澈的忧伤。此时再听，感到的却是从心底涌出的对生命深深的热爱。我不由得和着歌声在无人的夜街上跳起舞来：“来吧来吧，一起舞蹈。什么烦恼，可以将我打扰……”

第二天的夜里，我从浴室的镜旁走过，不知为何停下了脚步。我久久凝望着镜中的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注视过自己了。我看到了一个美丽、勇敢而充满热情的女人。我不由得向她微笑。我爱我自己，我欣赏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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