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云台山免门票引发的故事


华山北峰有云台峰之称,言其四面悬崖绝壁,峰顶恰如一座耸立云中的平台。显然这是“身在此山中”的感受,并非其真面目。华,花也。遥望华山,五峰状如花开,西峰莲花之名最得其实也。云台山两峰错落,左低右高,恰如台阶,云中之台,名副其实。
应该是2004年的暑假,单位组织游云台山。半夜出发,已过晋城,早晨的太阳照在车里暖烘烘的,旅游车司机疲倦打盹,追了前车的尾。一游云台山,化为泡影。
两年后的五一节,朋友三家相约游云台山。山里塞满了人,红石峡入口处如春运之火车站,听说得排五六个小时的队,只好放弃。大大小小九个人在景区里乱跑了半天,一无所获。二游云台山,空留遗憾。
今年三月,云台山景区面向山西人免门票。三月第一个周末正好是三八妇女节,我和苏老师决定三游云台山。
康德认为人类的知识大多来自经验,而纯粹理性的知识则是先天存在的,无须经过经验证明,包括一切的数学判断、部分的自然科学和部分的玄学。对此,我以现在的学术程度仅仅是认知;而玄学的客观存在又促使我部分地接受;谈不上理解,我有生之年大概也不可能理解。康德提出这个理论将近三百年了,能真正理解的寥寥无几,写《西方哲学史》的英国人罗素就对此颇不以为然。
三月七日晚上,我的睡眠很正常。八日凌晨起床前梦见我正开车疾驰,忽见前边路上有零星的石块,直到几块大石头挡在路上,车无法前行。我就此惊醒,起床,做饭,吃饭,按部就班,拿着昨晚已经准备好的行李,开车出发。我没有说我做的梦,怕影响苏老师出游的心情。上车后开导航,导航不推荐高速,大概是有雾的缘故。当时感觉雾并不大,高速不至于封路吧,我执意开向高速入口。去云台山必须下南太行,山路险峻,怎么敢走低速呢!沁县南高速口关闭,一路向南,襄垣入口处大车小车堵了有几里路,长治北高速入口关闭。如此看来,老天爷这是不让去啊。于是我说了我的梦,苏老师说她也做了个不好的梦,怕影响我开车,没敢说。近几年中,类似这样的梦与现实的吻合已经好多次了,还有其它一些无法解释的诡异之事也时有发生,如此玄学难道就是康德先生所说的常人很难理解的纯粹理性的知识!
既然老天爷不让去云台山,那就去长治购物,以娱女神节女神出游不得而失落之心。进入市区,天空已然放晴。去金威名店捡了两个漏,再看导航,去云台山依然封路,大概南太行山里的雾还没有散尽。就此打道回府,不甘心。忽然想到妇女节这几天好多景区对妇女都免门票,周边大都已经去过,那就东下太行去安阳,看殷墟,看袁林。查导航,去安阳的高速畅通无阻。
临时起意,作为云台山的备份,这对大名鼎鼎的安阳实在是大大的不敬。殷墟系列文化,袁世凯的龙兴之地魂归之所,安阳原本在我的行程系列中是一个重点,这次姑且算作一个前奏吧。
商朝人最迷信鬼神,因此最重视占卜和祭祀。因为占卜,就把文字写在了甲骨上;因为祭祀,就铸造了大小各色的青铜礼器:甲骨文和青铜器正是伟大的殷商文明的两大实物见证。
文字如果不是写在甲骨上,怎么可能流传几千年呢?甲骨文把我们被认可的文明定格在三千五百年,和古希腊出现文字大体处于同时段,比古巴比伦、古埃及、古印度都晚。文明的伟大与否不以出现时间早晚论,就如一个人的伟大与否不以年龄寿命论,后人超过前人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中华文明和希腊文明传承至今,更古远的那三大文明都中断甚至失传了。
有人说青铜文明是舶来品,我坚持认为青铜冶炼技术就来自我们的原生智慧。我们在烧制陶器的过程中必然就会接触到金属矿石,冶炼金属自然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火药不就是炼丹炼出来的吗!就如文字的诞生一样,我们的青铜文明也只是稍晚而已,但不是借来的偷来的,而是我们自己摸索研制出来的。在文明面前,我们不可以自傲,本来就没有资格自傲;也不可以自卑,要相信自己的创造力。
“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传说中商朝人的先祖契(读xie)是其母吞食玄鸟卵怀孕所生。这个传说说明了玄鸟是商朝人崇拜的图腾。与之巧合的是和商朝几乎同时期开创了伟大的青铜文明的三星堆人也崇拜鸟,三星堆出土的太阳神鸟金箔就是物证,古蜀王之一的鱼凫就是水鸟,另一个古蜀王杜宇死后也变成了鸟。由此可知,不论是黄河流域,还是长江流域,三千五百年前的中华先祖向往自由,正振翅翱翔。
商朝人因占卜和祭祀创造了伟大,伴随伟大诞生的还有灭绝人性的残暴。用车马牲畜殉葬至多是暴殄天物,尚可以理解;用活人殉葬就是血淋淋的罪恶,罪不容诛。目睹车马坑中那些车夫的骸骨,我想到底层人的命运向来如此,任人宰割,以不同的形式默默地为统治者卖命殉身。
袁林的冷清在我的意料之中,北洋政府为袁世凯斥巨资修建陵寝也在情理之中,以意料之中之心解读情理之中之事,我始终都在心平气静地观赏游览。袁林中西合璧,规格等同帝王,只是称谓以“林”代“陵”,以示区别。对陵墓我倒不甚关注,我最感兴趣的是袁世凯蛰居洹上村时的故居,为此特意问询景区工作人员,得到的答案是袁宅早已片瓦不留,风水宝地上早就有新主人了。当年,冯玉祥在驱逐淸帝出宫之后,又抄没袁家财产,完全是军阀做派,性质相当恶劣,和他的老部下孙殿英堪有一比。而我们把袁家夷为平地,也太狭隘了,难道我们就容不得一座宅子吗?那个时代我们拆毁了太多的古建,甚至有人叫嚣着要把紫禁城也拆掉的。如此看来,袁宅被拆似乎亦在情理之中意料之中。
安阳的食宿便宜,酒店多在百元以下,百元以上就是档次较高的或新近装修的。一份凉皮才三块钱,还有凉拌蒸菜、拌油炸面精、扁粉菜等特色小吃,皆好吃不贵。
九日早饭后从安阳前往云台山,一百五十公里的路程,一脚油门就到了。十点半进入景区,下午五点回到停车场,前后游览六个多小时,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间段,玩得足够尽兴。事后想来,昨天(八日)就算高速通畅,到了景区也在中午以后,必定不能这般尽情悠闲。上天对我常是如此眷顾,天意就是最好的安排,幸甚!幸甚!!
云台山之最美并不在山,而在峡谷之中也。山石褐红,绿水清幽,时而有飞瀑流泄,琼花碎玉,穿游其中,真是赏心悦目,舒服惬意。游人数量不多也不少,既不冷清空旷,也不挤得慌,多数路段仅一人通过,也没有造成排队拥堵。夹在嘈杂惊呼的人群中,我想到了曾经隐居于此的嵇康,竹林七贤大概就常在这山水胜景中享受自然,娱乐身心,狂歌豪饮,那是中国知识分子永远的精神向往。又想到了孔夫子所赞赏的“浴乎沂,风乎舞雩”的生活方式。但凡有清水可浴,有山风可吹,何必沂!何必舞雩!谁说儒家刻板教条!寄情山水,食不厌精,当家人孔子最懂得享受生活,都是后世那帮媚上的伪善的不肖教徒们编织的牢笼囚禁了中国人的思想灵魂。
感慨之余,总觉得峡谷中水量太小,有些小潭竟呈死水之状,这大概是枯水期的常态吧。走到峡谷尽头,只见一座壁立的石坝横在眼前,石坝侧面某某人民公社的字样清晰可见,原来这是那个精神亢奋时代当地人民战天斗地的成果。站在坝上,看着夹在山间的不大的水面,我想这个水利工程有什么意义呢?这么一点点水显然不足以发电。防洪!山溪而已,有必要吗!灌溉!水边都是山石,哪里有地!除了破坏自然常态,我想不明白它的实用价值。半个世纪前那个全民亢奋的时代,华夏大地上曾经掀起修水库热,各县甚至各公社都筑坝蓄水,我们县就修筑了十几个水库,因此成为模范标兵,还召开过全国修水库现场会。北方本就缺水,各地都把水拦住了,流淌航行了近千年的大运河北段从此缺水断流。
游完谷底,再上高山。泽谷为兑,高山为艮。上兑下艮,咸卦也:上兑阴卦为柔,下艮阳卦为刚,柔上而刚下,二气感应以相与,止而悦,男下女,是以“取女吉”也。此卦有君子当尊重妇女之意,正应我俩妇女节出行之事,甚好!
乘缆车直上凤凰岭,再步行三公里爬上云台主峰茱萸峰,从茱萸峰乘缆车而下,最后搭乘景区交通车回到停车场。最主要的几个景点都看了,三游云台山,再无遗憾。
凤凰岭上专门新建有收费玻璃栈道。几年前我在老君山曾走过半玻璃栈道,没啥感觉,这次走在这完全悬空的玻璃上,虽也略感发怵,却也还能蹒跚而过。苏老师则全程贴壁攀索,侧身徐行,直到踏上实地,乍一放松,竟然饿到心慌,于是把随身携带的巧克力和火腿肠全部吃完,又啃了半根热腾腾的玉米棒子,才鼓起精神向茱萸峰进发。原来神经紧张竟然如此消耗能量,减肥者是否可以借鉴。
王维和云台山茱萸峰没有丝毫关系。诗人写“遍插茱萸少一人”时身在长安,适逢重阳节,因思念蒲州老家的亲人而作,蒲州即今天山西永济,在华山之东,所以题为“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谁想这一忆竟传为千古之经典名篇。茱萸是一种香料植物,当时王维家乡大概有重阳佩带茱萸登高的习俗。此茱萸非彼茱萸也,云台山把游客们带偏了。生拉硬扯与名人扯关系乃当今中国旅游之一大恶俗,甚至连西门庆之流都不放过,悲哉!
门票是免了,交通、索道、玻璃栈道等费用合计比门票多得多,莫要说食宿消费等,这是姜太公钓鱼的智慧。杭州西湖早就领悟了姜太公的诀窍,敞开胸怀,不收门票,却赚得盆满锅满。全国各地的景区怎么就执迷不悟呢!云台山向山西人免一个月门票还不够,应该是向所有人无限期免除门票。
幸好有缆车,不然以我们年过半百的年龄和体力,绝然不敢挑战高耸之山峰。至于说爬山之乐,从凤凰岭上茱萸峰那一段体验,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