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的“七连跳”事件让我想到了百年前同样在天津接受过中小学教育的百岁老人杨苡。

杨苡原名杨静如，五四运动那一年出生于天津。杨苡和她的姐姐——后来成为古典文学研究专家的杨敏如——在当时天津的中西女校接受了十年的基础教育。中西女校是贵族学校，风华绝代的赵四小姐也曾在此就读。今日也有贵族学校，那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去的地方，不具有教育普遍性。是的，这所学校每年的学费是杨苡她们家一个女佣人五年的收入，非寻常百姓家所能奢望。然而教育理念是没有等级之分的，且今日必胜于往日，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百年前的这种朴素的教育理念和宽松的教育环境竟然成为百年后的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丽神话。

中西女校以培养淑女为目标，坐立行走、着装修饰、烹饪进餐、整理家务等言行举止都是常规教学的一部分。这其实就是教学生做人做事，古人所谓“传道”“解惑”就是做人做事。不要说什么绅士淑女，难道礼仪真得就没有必要下庶人吗？有修养，有尊严，像一个真正的人一样活着才是教育的第一要义。

音乐教育是中西女校的重头戏，学校里没有一天不唱歌，没有一个学生不唱歌，学生们在歌声中成长。不只中西女校，当时整个国家的学校都重视音乐教育，当时大多数的音乐以及美术老师都有很深的文化修养，整个国家的中小学校园里都是歌声一片。

物理、化学、生物课都要到实验室做实验，每个学生都亲自动手做实验。

英文课主要是口语训练，注重实用性，学生经常用英语排演话剧。

作文要讲真话，怎么想就怎么写，有什么就写什么，孩子们把自己的快乐和烦恼都写出来了，透明坦荡方能身心健康，茁壮成长。我们今日的孩子们说话写文章官话套话假大空一套一套的，一看就训练有素，这难道是学校里作文训练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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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教育环境中成长的孩子会自杀吗？

快乐好奇的小女孩给大哥哥作家巴金写信，就此和巴金结下了一生的友谊。小女孩还用英文给大洋彼岸的好莱坞女明星瑙玛·希拉写信，竟然收到了偶像的回信和签名照片。1937年，出生豪门的娇小姐杨苡离开了中西女校，离开了舒适的生活环境，以南开大学学生的身份到西南联大上学，和同龄的女孩子们一起住臭虫乱爬的集体宿舍，一起啃据说能养颜的胡萝卜，一起吃难吃的免费食堂，不时地带同学们出去下馆子打牙祭，很少搞特殊。后来杨苡一直在中学、大学教书，由于多种原因，女教师杨苡直到退休都没有职称，然而她能淡然处之，始终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杨苡的哥哥杨宪益是把《红楼梦》翻译成英文的第一人，杨苡的丈夫赵瑞蕻是第一个把《红与黑》翻译成中文的人，杨苡则首创《呼啸山庄》之名，并翻译全书，高出老前辈梁实秋之《咆哮山庄》几重境界。

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2023年1月27日，杨苡先生随风而去，一百零四年的人生凝炼而为一段多姿多彩的传奇。

我们的教育究竟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做题，考试，上好大学，找好工作，挣高工资，买大房子，找好配偶，生好孩子——否则就是遭人鄙视的失败者——再让孩子做题，考试，上大学......循环往复。这样的人生的确很充实，却了无情趣。正是从无忧无虑到身心成熟的过渡期，一眼望到头，全是苦和累，纵身一跃，跃入那永恒的极乐世界。这已经不仅仅是教育问题，而是社会问题，是社会迫使家长和学校逼着孩子们跳了下去。

人生的宗旨不是功成名就，而是幸福快乐，因此教育应当培养健康快乐的人。教育本不需要改革，可是好事者改来改去改得乌七八糟，教育要想拨乱反正，重回正道，我想应该从这一宗旨入手。

杨苡生第三胎时难产，期间护士问她还有什么要求，她说今天的报纸我还没看呢。惟有这种淡然心态，才能平安、快乐、幸福、长寿。

            2023年4月13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