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田汉，在新中国初期曾写过两部话剧《关汉卿》和《谢瑶环》，剧中有体察民情为民请命之精神内涵。不久田汉即为此而遭致批判，他在自我检讨时说：“在国民党时期为民请命是有一定进步性的，但解放后还为民请命，站在党之外，站在党之上，不仅是错误的，而且是反动的。自以为为民请命是做了件好事，实际上是做了坏事。”

我第一次听说为民请命是错误的，是反动的，是坏事。细细想来，此种说法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这就要看为的是什么“民”，请的是什么“命”。袁世凯称帝前也曾搞过民意调查，全国各地、社会各阶层、各行各业都组织了五花八门的劝进请愿团，北京街头甚至还有妓女请愿团和乞丐请愿团，游行集会，跪呈劝进表，请求袁大总统顺承民意，早正大位。这样的民意显然是不能算数的，为这样的“民”请“命”必然是错误的，是反动的，是大大的坏事。

民者，全体国民之总称也，有三教九流五行八作九老十八匠之分别，其中九流又分上中下三个等级二十七流，细细分来，岂止几百上千种。众口难调，民意难测，我姑且粗略将全体民众分为三种，葫芦提大概差不离往往最精确合理。第一种人即上文提到的劝袁世凯上位这一类人，他们见风使舵，始终与最高领导保持一致，美其名曰“政治上成熟”“思想觉悟高”，我称之为谄媚派。与谄媚派相对的自然是清高派了，清高并非不食人间烟火，而是身处尘世中却不失清新高洁之本性，这类人怀抱赤子初心，为真理献身，为正义执言，是不与群小同流合污之屈原一类人物也。第三种人即广大无边之人民大众，只知作揖磕头，叫爹叫娘，从来不问为什么，我称之为唯诺派。

唯诺派是绝对不会为民请命的，最多只会争取个人利益，或者是和个人利益密切相关的小集体少数人的利益。这种难得的精神已经高于谄媚派很多，至少没有完全屈从，更没有帮凶为恶。为民请命之责任只能落在清高派肩上了，清高派所为之民是全体国民，归根结底是为国，国家好了，所有人都沾光，包括谄媚派。为了国家和人民，清高派不惜损害个人的利益，比如托尔斯泰，为了广大民众的幸福生活革自己庄园财产的命；更多的则是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包括生命，比如屈原、田汉，以及所有的革命英烈。

田汉的自我检讨并没有能换来高层的谅解，1968年他为此而死去了，化名死去，国歌的作者连死的资格都没有。直到1975年家人才得知田汉的死讯，可叹化名而死的国歌作者连骨灰也没有留下。今日田汉的骨灰盒里放着他生前戴过的一顶帽子，用过的一支笔和两方印章，还有一页《义勇军进行曲》乐谱和一册《关汉卿》剧本。这就是一个为民请命者赢得的一切，很少，也很多。

           2022年4月29日 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