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机

我可能是中国最早发明复读机的人。这种可能性没有变成现实。1979年已经的录音机，复读机，不就是录音之后循环播放么？

西安归来的一段时间，我拖着病体还常常在村里出现。之后是基本完全卧床休息。乡里乡亲，同学朋友，毕竟见面还要经常，专门性的问候也不断重复。

这究竟是什么病？

——骨髓炎。

啥是骨髓炎？

——骨髓发炎了吧。

骨髓怎么能发炎？

——外伤…遗传…营养…。万分之几的几率呢。

咋能治好呢？

慢性病，吃中药。…

啥时候能正常恢复上学？

天知道…

一次一次的问答，一次一次的重复。

要是有个复读机就好了！把我知道的告诉机器，把我不知道的也告诉机器。不管谁怎么问，机器标准回答，不厌其烦。

问候、问询、追问，是交际礼仪，人情往来的必须，你必须忍痛，然后用礼仪回答，谢谢关心。问者也有好奇。

许多疾病，我们都是在他人得过之后才知道。从他人身上得到的疾病知识，可能是我们所有医学常识的一大部分。怪病奇病，勾起我们的同情心，更勾起我们的好奇心。噢，原来这就叫骨髓炎！

比较正式的探病，客人常常提一包饼干或点心。饼干与点心的共同点就甜。平常吃不到，病后常常吃，以致后来我对甜食莫名厌恶。当时吃得真不少！

整体说，不一直不抢食、不挑食、不厌食，胃口好，但遭遇慢性病，经常吃中药，把自己的胃口也搞坏了。这中药节饭。一副中药，医嘱是早晚两锅，其实嫌贵，父亲常常煎药分成四份，每天喝四次。开始太苦，要加糖，嗽口，后来习惯了，不用水，中药、西药一齐下去。

一个孩子的疾病，透支了家庭的积蓄，更透支了家庭的社会交际资源。而我之所以有复读机的念头，内心深处有自己未曾察觉的复杂：

疾病不仅是知识，更是体验。问候疾病的人，与体验疾病的人，不同一样的人。

疾病的疼痛，只要体验者知道，同时又无法传递给他人，分享给他人。问才不知病者痛。病者不得不面对感同身受与幸灾乐祸的杂处、真心实意与虚情假意的交糅。更深刻的是，没有人能替代你的痛苦！

得一场病，受一分苦，社会层面却不是光彩的事儿。虽然没有达到讳疾忌医的程度，但内心总有些忌讳，你因为分享而真正脱离痛苦的折磨。

更有慢性病的煎熬、未来不确定性的焦虑、包括自己在内对骨髓炎的无知与茫然，这种茫然会因为他人的讨论与议论而更加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