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裕《舌箴》详注3

粤有帝舜，洎於殷宗。龙命惟允，说言乃雍。周有良弼，王之喉舌。鼓舞而至，涣汗乃发。《传》以言从作乂，《易》以讲习施悦。天以卷舌屏谗，儒以金舌驾说。伯阳之诫，柔存刚缺。言贵无瑕，辩贵若讷。则知门犹是闭，囊不在括。是以杨雄悼谗者之冤，梅福痛忠臣之结。

注释：

从大舜帝到商王武丁，他们都有慎言的提法。粤，发语词。洎，至，到。大舜语即所谓“龙命”。殷宗语即所谓“说言”。

原注：舜命九官，自禹至龙，允以龙出纳朕命，故曰龙命。天天新按：允，信诚；雍，和谐。舜命九官，使九人各司所职。九人者，禹、契、稷、伯益、皋陶、夔、龙、垂、伯夷。《尚书》：“禹作司空，弃后稷，契司徒，咎繇作士，垂共工，益朕虞，伯夷秩宗，夔典乐，龙纳言，凡九官也。”龙是其中的纳言之官，掌管出纳舜帝的命令。《尚书·舜典》：“命汝作纳言，夙夜出纳朕命，惟允。”孔颖达《传》：“纳言，喉舌之官，听下言纳於上，受上言宣於下，必以信。”唐代一度改侍中为纳言。

原注：殷高宗梦傅说其代予言，故曰说言。天天新按：殷高宗即商代中兴之主武丁。商代第二十三任君主，“夏商周断代工程”将武丁在位时间定为公元前1250年-公元前1192年。武丁勤于政事，任用傅说等贤能辅政，励精图治，史称“武丁盛世”。傅说(约公元前1335-1246年)，卓越的政治家、军事家，辅佐殷商高宗武丁安邦治国，形成了历史上“武丁中兴”的辉煌局面，后世尊为圣人。传说傅说为傅岩筑墙之奴隶。武丁梦得圣人，名曰说，求于野。乃于傅岩得之，举以为相，国大治。《尚书·商书·说命上》载：“王宅忧，亮阴三祀。既免，其惟弗言。群臣咸谏于王曰：‘呜呼，知之曰明哲，明哲实作则。天子惟君万邦，百官承式。王言惟作命，不言，臣下罔攸禀令。’王庸作书以诰曰：‘以台正于四方，惟恐德弗类，兹故弗言。恭默思道，梦帝赍予良弼，其代予言。’乃审厥象，俾以形旁求于天下。说筑傅岩之野，惟肖，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命之曰：‘朝夕纳诲，以辅台德。若金，用汝作砺；若济巨川；用汝作舟楫；若岁大旱，用汝作霖雨。…若作酒醴，尔惟曲蘖；若作和羹，尔惟盐梅。’”

“周之良弼”指周宣王时的贤臣仲山甫。涣汗指王命发布、流传四方。见于《诗经·大雅·烝民》。原诗是：“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天监有周，昭假于下。保兹天子，生仲山甫。仲山甫之德，柔嘉维则。令仪令色，小心翼翼。古训是式，威仪是力。天子是若，明命使赋。王命仲山甫，式是百辟，缵戎祖考，王躬是保。出纳王命，王之喉舌。赋政于外，四方爰发。肃肃王命，仲山甫将之。邦国若否，仲山甫明之。既明且哲，以保其身。夙夜匪解，以事一人。人亦有言，柔则茹之，刚则吐之。维仲山甫，柔亦不茹，刚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强御。人亦有言，德輶如毛，民鲜克举之。我仪图之，维仲山甫举之。爱莫助之。衮职有阙，维仲山甫补之。仲山甫出祖。四牡业业。征夫捷捷，每怀靡及。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王命仲山甫，城彼东方。四牡骙骙，八鸾喈喈。仲山甫徂齐，式遄其归。吉甫作诵，穆如清风。仲山甫永怀，以慰其心。”《汉书·刘向传》：“《易》曰：‘涣汗其大号’言号令如汗之出而不反者也。”

传指《尚书》。《尚书·洪范》：“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王夫之《张子正蒙注》卷六：“言从作乂，名正，其言易知，人易从。圣人不患为政难，患民难喻。”乂，音yì，治理，安定。《兑卦·象辞》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周易》兑卦之兑，其实皆可训“说”或“悦”，与言辞有关。

天上有卷舌星主管屏蔽谗言，儒者用金铎采集各地歌谣诗文。卷舌，古代纬书中的星名。后代引至占卜命运。命犯卷舌也说舌煞，多指口舌是非导致严重恶果。金舌，这里即指金铎，儒者传习也说振铎。《文献通考》卷一百三十四《乐考七》“金铎”：《周礼》：“鼓人以金铎通鼓。两司马执铎，三鼓，摝铎振铎。”《乐记》曰：“夹振之而驷伐，盛威於中国也。”《司马法》曰：“铎声不过琅。”《释名》曰：“铎，度也，号令之限度也。则铎大铃也，舞者振之警众以为节。”是金铎以金为舌，所以振武事也。舞武事者执之。晋荀氏曰：“赵人牛铎以谐乐。”亦得古人之遗也（掩上振之为摝。摝者，止行息气也）。

伯阳，即老子。老子，姓李名耳，字聃，一字伯阳，或曰谥伯阳，春秋末期人，中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和史学家，道家学派创始人。著有《道德经》，也称《老子》。《道德经》中多次提到“柔弱胜刚强”的道理。其第78章：“柔之胜刚，舌柔齿刚，齿先舌亡。”与舌有关。《淮南子》卷十《缪称训》：“老子学商容，见舌而知守柔矣。列子学壶子，观景柱而知持后矣。”《道德经校释》第四十五章：“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辩指能言善辩，讷指不善言辞。

《易·坤》：“括囊，无咎无誉。”孔颖达《疏》：“括，结也；囊，所以贮物，以譬心藏知也。闭其知而不用，故曰括囊。”王符《潜夫论·贤难》：“此智士所以钳口结舌，括囊共默而已者也。”此句从辩证立意，可以这样理解：闭口的闭从门，把门闭上，就是守默。而守默之时，就如袋子，袋口系上海不系上并不重要了。

是以，所以。悼谗冤，或指扬雄所作《反离骚》，哀悼屈原。待详考。

梅福，字子真，九江郡寿春(今安徽寿县)人。西汉南昌县尉，经常上书言政，朝廷斥为“边部小吏，妄议朝政”。后弃官归寿春，后世传为神仙。南宋封为“吏隐真人”。《汉书》卷六十七有《梅福传》，传中录其上书全文，原文有：“今陛下既不纳天下之言，又加戮焉。夫鸢鹊遭害，则仁鸟增逝;愚者蒙戮，则知士深退。…折直士之节，结谏臣之舌，群臣皆知其非，然不敢争，天下以言为戒，最国家之大患也。”李德裕所谓“痛忠臣之结”，即此文意。可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