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九）

在‘跑老日’的日子里，多少苦难同胞有家不能回，有地不能种，风餐露宿，流离失所，日本鬼子给中国人民带来的灾难和仇恨永远铭刻在中国几代人的心中。

一次外婆带着三个孩子和自己的本家以及同村的两家乡亲住在一所被子弹打的千疮百孔的学校里，估计这里不久前刚进行过一场残酷的战争，学校的教室只留下残缺不全的几间，这里的鬼子已经退了，学校一个人影也没有，大家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决定暂时栖息在这里。我三姨只有三岁多，在逃亡的饥寒交迫中病了，发烧咳嗽，外婆终于可以稍微松一口气，心想如果能在这里停留几天，也好给孩子养一下病，毕竟这里有房子避风雨。

这时一个乡亲说去镇上探听一下情况，外婆掏出三个铜板请他看见有卖梨给孩子买几个，外婆想炖梨给孩子治咳嗽。那乡亲用那三个铜板买了五个梨，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被母亲的堂兄拦住了，我那个大表舅说：“你拿的是什么啊？”那人说：“给你妹子买的梨治咳嗽。”那时我那个大表舅只有十几岁，也是馋猫似的，就说：“让我看看，这会还有梨啊，有五个啊，我留下三个，给她两个就够了。”那人把两个梨给了外婆，并如实的告诉了外婆本来是五个梨，被你侄子拿走了三个。三岁的三姨还不懂事，病中情绪又不好，听见了这话立刻嚎啕大哭：“那是我的梨！哥哥抢了我的梨，我要他还我的梨！”

本家听见了三姨的哭声，叫骂起来：“一路上照顾你们娘儿们，吃你两个梨就这么闹啊。”

外婆一边哄我三姨，三姨病着，外婆舍不得打。我那大表舅也是年少气盛，站在外婆面前说：“婶子，我把话给你撂下，你带的三个赔钱货将来都是别家的人，你就这么贯着她们把侄儿当外人，以后你死的时候，你要是能头顶犁铧就自己扒沟埋自己，你要是不能就把你扔在山沟喂野狼。”

在封建的旧社会女孩根本不能算是家里的人，在河南省南召县伏牛山区至今女性不能到先人的坟头烧纸钱。按照传统的观念，没有儿子的外婆只有指望自己的本家侄子在她的百年之后为她打幡摔盆，才能入土上路。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外婆听了本家和侄子的这些话，就像被人重重地在自己的伤口上又戳了一刀，立刻联想起了这些人不仅隐瞒了大夫的话，使自己的儿子失去了一次救治的机会，平时还处处事事刁难歧视自己和女儿。外婆忽然就擦干了眼泪硬硬地说：“你们听着，今天我也把话放在这里了，今后我就是带着这些陪钱货拉棍要饭也隔过你家的门，我死了没人埋我自己先找野狼喂了也不会惊动你们！”

刚强的外婆收拾了东西抱着我重病的三姨，带着自己的残废女儿我的二姨，后面跟着背着包袱的我的母亲，离开了那所能够栖身避雨的学校，离开了虽然磕磕绊绊但是毕竟还能互相照应的同伴们。

外婆孤儿寡母的娘儿四个真的走投无路了，天快黑了，没有她们能去的地方，荒郊野外，身边没有一个同伴，没有一个男人，她们不敢住到路边，田头，山沟……等任何地方，伏牛山区的晚上，随时都会有野狼出没。后来外婆回忆这些的时候说，那时真的是我们自己要喂野狼了。

快傍晚的时候，外婆带着自己的三个女儿来到了一条河边，望着滚滚的河水，外婆在权衡让狼吃了和被河水冲走那个更好一些，但是有一点外婆明白，这两种结果都比带着女儿们回家让日本人糟蹋了要好。在外婆带着三个女儿在河边放声大哭的时候，一个中年妇女走了过来对着外婆说：“我在树后看了你们娘们多时了，这是怎么了啊？”

外婆说：“老日给家占了，跑老日呢，没活路了啊。”

女人说：“你男人呢，这兵荒马乱的你娘们几个多难啊。”

外婆看了看这是个山里的妇女，也就没了戒心，说：“男人跟着队伍走了，说是几天，谁知道一去没了音讯了。”

那妇女就问外婆男人什么时候走的，跟着什么样的人走的，不问便罢，问后抱着外婆嚎啕大哭。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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