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七）

然而，命运没有就这么眷顾我的外婆，在外婆这个小儿子十一个月的时候，不幸再一次降临到她的身上。孩子染上了那时死亡率最高的传染病‘天花’，外婆和孩子的奶奶深知这孩子对这个家意味着什么，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倾家荡产请医生救治孩子。这个只在人世上存留不足周岁的孩子在外婆和母亲的口中给我们讲述了几十年，以至于晚辈的我都能对我这个曾经的小舅舅勾画出那些永久留在外婆脑海中的图像：一个高烧垂死的小孩，每天抽搐惊风，在抽搐的过程中极端痛苦惨烈，让所有亲朋都惊惧地不敢近前，在抽搐地间歇中只有自己的亲娘我的外婆敢靠近给他灌药，孩子病了三七二十一天，抽搐了七七四十九种不同样子的风，终于安静地醒过来了，我的外婆喜极而泣，旁边的大夫挥挥手就告辞了。

小舅醒过来的第三天，忽然病情加重一命呜呼！

原来，小舅的病并没好转，那位有经验的大夫心里很清楚，为了得到更多的报酬，那大夫出门找到了住在前院外祖父的本家告诉他们，说是这孩子别看这会表面上好转，如果不马上把握时机治疗，活不过三天，而那本家看见这一家如今只留下了孤儿寡母，如果有一个男孩继承家业今后对分家产是绝对的障碍，所以竟然瞒下了大夫的话。这样，外婆唯一的儿子就错过了一次可能治愈的时机，这也就给日后本家逼外婆再嫁留下了正当的理由。

哦，我襁褓中的小舅，我外婆未来的希望和寄托，我外祖父家用来传宗接代的那条唯一血脉，就这么昙花一现地凋谢了，外婆的天塌了！

我小舅病逝以后的许多天，那间小舅曾经躺着的屋子没人敢进，据说那是一个非常酷热的夏天，小舅生命终结时就躺在堂屋正中的一张席上，后来的人们只要走到那个位置，就会有一种脚下一软像踩到了一个躺着的婴孩那种软绵绵的感觉，小舅临终前那种极端痛苦的抽搐就会变成一张张变了形的婴孩的脸重现，甚至那些从来没见过我小舅的人进了那间堂屋都会惊叫着跑出来，描绘出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和我临终前的小舅一模一样的那个受尽折磨的男孩的形象。唯一没有这种感觉的是我的外婆，几十年后我的母亲给我们描述的情景是这样的：“你小舅不吓你外婆，你外婆进那间房子从来没事。我那时最胆大，谁都不敢进那屋子我敢进，我进去他也吓我，我脚下一软就骂他一声说，死孩子，我是你大姐呢，看清楚再吓，你小舅就走了。”

小舅就是这么令人毛骨悚然地去了，迷信的人们说小舅生的太漂亮太聪明，一看就不是来托生人的，那不知道是那路神仙犯了错罚他下凡来受罪呢，受够罪就回去了。

小舅受够了惩罚回去了，但是他带给我外婆痛是终生的。

几十年后从来不相信鬼神的我分析，小舅死的太痛苦太惨烈，小舅受的罪给那些活着的人一种震撼和畏惧，人们心理上承受不了那种惊吓以至产生了一些幻觉，至于没有见过小舅的人进了那间房子也会受到惊吓，那一定是听说过小舅死亡时的状态，就是几十年后的我听了之后还会有那种身体冷惧惊颤的感觉，何况当时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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