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十七）

     一九五六年，父亲回到了阔别十年的山西老家。巍峨的太行山终于在十年后迎来了步履匆匆的父亲，已经满头白发的奶奶终于等回来了自己离家十年的儿子！奶奶已经为父亲哭的两眼混浊，兰姐已经从襁褓中长到十岁。

     全村人很隆重地欢迎远方归来的儿子，奶奶的家里川流不息，大家都来看望当年的小村长，亲朋好友们都来向奶奶祝贺。奶奶象过年那样高兴，奶奶逢人就讲她在外面做官的儿子回来了，曾经的苦难已经结束，曾经的梦想已经实现。奶奶把兰姐打扮的漂漂亮亮，奶奶用小米面烙了很多煎饼（当地的一种主食，平时饼用玉米面，过年烙饼用小米面）看着父亲吃。

但是，父亲另有打算。父亲回来的目的除了探家看望亲人和众乡亲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接兰姐回我家。仗打完了，和平了，已经没必要让父亲牵肠挂肚的两边扯了，所以这也是临行前外婆和母亲交给父亲的重要任务。本来以为一切都会顺利的父亲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奶奶终于知道了自己的儿子真的变了心，知道了自己的儿子铁了心不回家了，奶奶终于看出了父亲的用心：接走了兰姐，断了一切念想，父亲就真的不是这里的人了，家里留着自己的老娘和幼女，父亲还能一走十年，接走了自己的亲骨肉，父亲恐怕从此不会再回来了。父亲好像已经不是太行山的儿子，父亲好像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所以，奶奶不能让父亲得逞。

争夺兰姐的斗争进行的异常艰苦，奶奶一定要留下父亲这个‘勾心肉’，让兰姐牵着父亲的心，让兰姐勾着父亲常回来。所以奶奶认定了兰姐不能走，这次父亲找谁做工作也不行，不仅兰姐不能走，奶奶认为只有兰姐一个闺女勾父亲的心还不够，奶奶提出让父亲把我也送回老家到三叔家让婶婶养。那时我刚刚一岁，上面已经有两个姐姐，奶奶认为既然母亲身边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就在老家也放上两个女儿，这样公平而且母亲也应该能接受，毕竟女儿是太多了，母亲需要的也是儿子。父亲在奶奶面前永远没有反抗能力，父亲已经对奶奶大不孝了，父亲不能再伤奶奶的心。所以父亲不仅没接回兰姐，同时也答应了把我送回老家。

父亲两手空空地回到河南传达了奶奶的意思，当然遭到了外婆和母亲的激烈反对。一个女儿没接回来，还要把另一个女儿送回去，这在外婆和母亲那里是根本不可能商量通的，最后双方只好都做出了让步，兰姐到底没接回来，我也终于没被送回去。有时我想，假若那时我回了老家，也许我现在是一农妇，虽然生活肯定比现在清苦，但是不一定不比现在幸福；假若兰姐真的来了我家，物质生活应该高于现在，但是也未必有现在满足和幸福，因为幸福实在是和自己的奢望和要求成反比的。命运是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它真的透出无限的玄机，让你把握不了，琢磨不定。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假若兰姐跟着父亲出来了，父亲心中那个结不会结得这么死，奶奶真的让兰姐勾了父亲一辈子不得安宁；假若那次兰姐跟着父亲回来了，晚年的父亲不会象现在这么偏执，现在八十三岁的父亲心中只有山西老家那块土地和兰姐这么一个孩子。

父亲虽然没有接回兰姐，但是父亲想办法见到了兰的娘带走的那个女儿，这些都是后来我回老家悄悄地询问兰姐知道的。在一个偏僻的山路边，父亲拿着给自己那个大女儿买的新衣服和许多好吃好玩的等着她，那个女孩已经十三岁，她怯怯地惊喜地收下了父亲给她买的一切礼物，见了自己生父最后一面，后来的不久，那个女孩就生病死了。哦，那也是我的姐姐，尽管我心中没有她，很长时间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曾经有过这么个女孩，但是她确实存在过，是和我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姐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