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五)
(2012-04-09 20: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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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时值四月初头,江南春日正好,满目桃红碧绿姹紫嫣红。天空澄净,到处透着一股新鲜之气。北去的官道上,一群人骑着马儿跑得飞快,中间围着一辆双头囚车,在这雨后稍显泥泞的道上飞奔起来却显得有些吃力。骑着高头大马的赤袍官人在前面不断地催促着,赶车的马夫狠狠地抽了几鞭,马儿吃疼不住,比先前又快上许多,却拖得后面的车架左摇右晃,几次都险些要倒掉了。
囚车里,方杰盘膝端坐其中,蓬头垢面,便是相熟的人此刻见了,也绝认不出这位方府的少爷。所谓虎落平阳被犬欺,方杰虽曾是锦衣卫特使,但如今落了罪了,便是猪狗不如的犯人,行进途中不断受着差人的侮辱和虐待,身上早已是伤痕累累。
车马行进得迅速,方杰仿佛能感受到有人想杀自己的迫切心情,他心中悲凉,却已无怨恨,这条命便是师父给的,他若要自己死,自己就只能往刀口上送去。只是这样一死,自己的冤案从此再无翻回的可能了,历史上,他不过是个尘埃一粒,还是最糟糕的。
忽然他觉得身子一震,抬眼望去,却是那赤袍官人一鞭子甩在了囚车上,方方越过他的头顶。官人朝他轻蔑一笑,便又转脸赶路。
吁。。。。。。又听得马声长鸣,赶路的马队突然阵脚大乱,只见斜里忽的杀出一匹马来,马上人来得飞快,尚还看不清容貌,看体形却是个年轻人。
“有刺客!”赤袍差人怒眼圆瞪,手上的马鞭顺手一甩直击向来的面门,他以为这一下那人会退了回去,却没想那人丝毫不惧,竟是伸手捉住那鞭子,冷哼一声顺手将赤袍官人拉下马来。那马本来就是行在最外侧,赤袍官人这一下子摔倒得人仰马翻,横亘在道路中央,后面奔来的马儿躲闪不及,顿时全乱了阵脚,一个一个跟着倒下。
“护住囚车。”差人被摔得七荤八素,脑子还没清醒过来,又听得耳边有人叫道。他急忙站起身来,迅速的抽出腰间的刀护在胸着,正四处望去寻那刺客的来向,只觉得脖子处一凉,眼前红光闪过,人便失去知觉倒了下去。
刀光剑影晃人眼目,只片刻的功夫,原先还气势汹汹一往无前的行进队伍,一下子就被杀得七零八落,断肢残臂四处散落,血也是流了一地。只留下那辆已被折磨得快散了架的囚车停在路上。
雨后的春郊,青草鲜嫩翠绿,红花也正开得艳艳,树木枝叶繁茂旁逸斜出,端处还沾着些许珠子垂垂欲滴。林荫下,方杰端坐调息,接过年轻人递来的药丸服下,几个时辰的时间,倒也恢复了一些。
方杰睁开眼睛,日正当头,暖暖的阳光滑过绿叶边缘反射出一道五彩的光芒,照得有些晃眼。望着身旁的年轻人,方杰却不知在哪里见过。
“你是谁?为何要救我?”他有些艰难的张嘴问道。
年轻人满脸沉重,脸望别处,只道:“谭亦,你听过这个名字吧!”
方杰点了点头,却没说话。
“你放过他一次!”年轻人眼望着方杰,带着些赞许道:“你身为儒派之人,却能明辨是非,不以立场派别区别人物,不以道德杀人,这点让我敬佩。谭亦是朝廷要犯又是你儒家的头号敌人,你在江宁却力救其妻儿,终虽失败,却也让人敬佩。这是我救你的第一个原因。”
方杰痛苦的摇了摇头,只道:“偌大天朝,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道家,我放他一次又如何,终还不是家破人亡。”
“你何必灰心!儒家如今是有君王作佑,权势通天,但它作孽太多,双手沾血,迟早会有被收拾的一天。”年轻人说话风轻云淡,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
“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杀你?”年轻人转过脸来,笑得甚是神秘。
方杰摇头叹惜,脑海里闪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师父、师姐、师叔、天一阁的守士,就是这些人把自己推入深渊的。可为什么呢?自己那夜分明是去了天一阁的,却无人肯替他作证,他心下怅然,已是无解。
年轻人叹了口气道:“儒家要你温柔敦厚恪守中庸,你却偏偏性格乖张认死理;儒家要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却偏信罪必当罚,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儒家功夫点到即止,讲究内敛含蓄,你用剑却处处锋芒不落人后。”
“这些也算错?”方杰对他这些分析有些不以为然。
“自然不算错。只是这样的话,一开始,你便是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人。他们排斥你,怀疑你,到最后栽赃你,又有何不可呢?反正在他们眼里,你不过是个怪胎,是个坏人而已。”
“儒家虽自称仁义道德,却毫无风骨,倾轧同侪割除异已,这样的事情可曾少干了!”
“你入天一阁当晚,唐霜是见过你的,天一阁守士也见过你,还有你那个视若亲父的师父也是知道的。你随后出了城,他们却宣称你不见了。胡成朔身死之前,遭黑人衣袭击,却故意喊出师弟二字,这些事情,你都想不明白吗?”年轻人冷笑一声,显得极是不屑,“你身旁这些视若亲人的人,顶着仁义的名声,干的都是些什么勾当。”
方杰听他说完这些,如遭轰顶,这些事情他全是知晓,如今被这人重新提起,他再一思忖,不禁万念俱灰。
“胡成朔死去当晚,方孝儒便知杀人者不是你,他抓不到真凶,又关了一大堆武林豪杰惹起了众怒,偏你这时不在,拿你顶罪岂不是理所当然。正好,亦免了他与唐霜的私情为人所知,污了他君子的名声。”
“你也是傻得可以,居然在公堂之上呈上那样的东西,是要与方孝儒拼个鱼死网破吗?可笑,即便百姓听得纸上内容,那又如何?你杀人在先,已是罪恶昭彰,谁还会信你的话!”
“黄知府拿这事儿威胁方孝儒,却只落得个暴毙的下场。看你这模样,方孝儒还是念了些许旧情的。”
方杰听完大惊,这人怎么事事知晓,便连他先前没想明白的事情,经他一点却已通透万分,莫非他有通天的本事不成。
“你。。你究竟是谁?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他心中大骇,本欲永藏心中的秘密,却被此人一点一点的道了出来。
“我?”年轻人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我自然知晓!因为胡成朔便是死于我的剑下,这也是我救你的第二个原因!”
“你杀了他?”方杰差点没蹦起来,事出因由,竟全是眼前这个面貌清白全然无害之人。
“他屠戮无数,自然当死,若不是那夜他杀了谭亦,我至少也会等到他大婚之后。没成想让你心爱的师姐做了未过门的寡妇,呵呵,但她不由分说冤枉了你,倒也是罪有应得。”年轻人仿佛对这出戏十分满意似的,嘴角是藏不住的得意。
“喂。。。林煊,你这个骗子,这附近哪有人家,方圆几里连个兔子都没有。”方杰忽听得远远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脆如铃,伴随着马蹄声渐进,他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
抬眼瞧去,却见一个女子从马上飞身下来,伴着混身银饰叮当作响,气股股的将手中的水袋扔向年轻人。她肤色如雪,皓腕似玉,墨般青丝梳着少女的发髻,一缕自耳后垂下搭在肩前,星目楚楚,让人望之生怜,真是天上谪落的仙子!
方杰只觉得这仙女一般的人儿似是哪里见面,脑海里涌起阵阵温暖的感觉。
女子见到方杰,先是一愣,继而一喜,朝年轻人嗔道:“你个大骗子,唬我去找吃的,自己偷偷去救人。”
林煊只笑道:“若不把你唬走,怕你见了那些断肢又要难受了。我要杀人,你要救人,这不是叫我为难!”
“偏你会狡辩!”女子笑着啐他一口,又转脸仔细观瞧方杰,喜道:“喂,你叫方杰是吧!你不用谢他了,要不是我,他可不肯去救你的。再加上本姑娘的灵丹妙药,保你功力两天就能恢复过来。还不快谢谢本姑娘。”
方杰呆了半晌,这才红着脸道:“如此说来,真是要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了。”
林煊却在听得一旁直翻白眼,自己出力的成果,却叫人家一句话给抢了去。
“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们既救下了你,将来的日子却要你自己去面对了,我们就此别过吧。”林煊看了看日头,解了马匹的缰绳,留下一匹给方杰,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还望方兄珍重。”拱拱手牵着另一匹马便朝北行去。
那女子也照模学样的拱拱手,笑嘻嘻的跟随而去。
方杰思绪百杂,却不知向何去处。眼见二人在视野里消失,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方才在囚车之中便觉得那人剑法奇妙似在哪里见过,此时想来,原是自己曾与谭亦有过交手,那正是道家的举世闻名的“逍遥剑法”。
逍遥游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终章
林煊二人一路北去,行出十多里路,正遇着二叉路,一条向北,一条向西。
两个人都停住了。
“小倩!”他先开口,声音低沉。
女子却未答他,只是拿美目柔柔地望着他。
林煊最怕她这样一句话都不说,让人怎么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可自己又有什么办法,他只得硬着头皮道:“我与你师父的百日之约已到,这把剑,你拿回去复命吧。”他伸手摘出腰间宝剑,那剑通体透明如寒冰一般,握在手中寒意凛然。
女子接过剑,却仍是一语不发,她眼眸低垂,微波不澜,长长的睫毛眨呀眨,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去路途遥远,你小心些!”林煊心一疼,可狠狠心还是将马儿牵给她道。
女子默默的拿过缰绳,骑上马来,咬咬牙用力一甩马鞭,马儿吃疼一哼,扬蹄嘶鸣一声,却并未直直向前跑去,而是四蹄慌乱东奔西逐,胡乱跳跃着。
见马儿躁动不安,林煊心头一惊,忙飞身上前拉住马缰,欺身上马。拿过缰绳,双腿紧夹马肚,好一阵忙乱才将马儿制服。
“你上来做什么,赶快下去,快下去。”女子被他搂在怀里,心尖一颤,差点没坐稳。
“它都不愿走,我难道比马儿还傻。”林煊噗嗤一笑。
女子脸色一红,直哼道:“你就是比马儿傻。”她咬了咬唇,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就不怕师父派人来杀你?”
林煊有些不以为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聂家我都不怕,区区药王谷算什么。”
“吹牛皮!”
“吹牛便吹牛吧,反正有你陪着我一块死,还有什么可怕的。驾!”他轻轻一笑,扬鞭一起,马儿腾地如箭一般飞了出去。
那一边,方杰却不知将往何方,他拾起路旁一枝落红,凝望着凝望着,红艳如炽的花儿竟化成了一张俏脸,呆立良久,才喃喃自语:“还是忘不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