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雷山
(2018-01-03 21: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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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雷山感受记忆钱旭君 |
分类: 落花流水散文系列 |
大雷山
昨晚,我梦见村头的马鞍山张开了大嘴,对着它正对面的大雷山在嚎叫。在大雷山和马鞍山两座山的中间是我从母亲的子宫诞生的钟家村。我的可怜的舅舅,从小因为得过小儿麻痹症瘸了一条腿,中年丧妻后一直在村子里酗酒赌博混日子,最后他一脸浮肿的死在大雷山自己培植起来的茶园里。
发现他时,我的舅舅坐在一株壮硕的茶树边,手上拿着一张供销社的催账单。当时,他的尸体已经发臭,已经死了几天了。那片郁郁葱葱的茶园是他赖以为生的资产。大雷山因此在我的印象中变得诡异,尽管它曾经在我的童年时期留下过美好的回忆。
有关美好和诡异,还和我七岁那年的一段记忆有关。七岁那年,从大城市上海偶尔来了一批人,皮肤白净的中年夫妻带着一对14、5岁的男孩女孩,他们是我爷爷亲弟弟的一家,我叫这位皮肤白净,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的男人小爷爷。小爷爷早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上海工作,几经波折娶了一个上海纺织女工。
风和日丽的清明节前夕,这位有文化的小爷爷带着他的子女,祭拜了先祖的墓地后登上大雷山贫瘠的山顶俯瞰家乡的美景。登上大雷山的山顶后,小爷爷站在山顶俯瞰眼皮底下的故乡,他就像大雷山的茅草丛里一株毛竹,挺拔而高傲。我跟在这群高贵的客人的屁股后面,如一朵含羞的映山红,不敢抬头正视这群同一血脉的亲人。就在那时,视线外飞过一群黑色的燕子,它们轻盈的飞过,如一阵小旋风略过我们的头顶,我想着还记得那阵小旋风带来的一丝头皮发凉的寒意。小爷爷停下脚步,看了看天空和我这个瘦弱的孙女,一向沉默的他脸色变得更为复杂,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拉我站在一块积满青苔的岩石边,注视着大雷山脚下的村庄。
山风拂面,小爷爷的一对子女拍打着衣服上的草屑,宁死也不愿意坐在山头的石块上歇脚,怕弄脏了好看的白裤子。这时,我作为这片土地的主人,用我所知甚少的生活经验,爬到荆棘丛里采来一捧野果献给我两位高贵的叔叔阿姨。当我小心翼翼的把野果的枝叶摘干净,把半生不熟的小红果递到他们面前,他们一番端详后,和蔼可亲的尝了一颗。就再也没有用白净的手指拿第二颗。受宠若惊的我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人生追求,有一天,我也会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在村子里体面的接受乡亲父老的羡慕和爱戴,只是那一天的飞鸟群带起的山风,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至今留着一丝诡异。
同一天,在大雷山的半腰,后来酗酒赌博的舅舅开垦出来的茶园(当时还是一片荒草灌木),城里的爷爷和叔叔阿姨和我一起合了影。空间的重叠和时间的交替,让大雷山在我的印象中显得扑梭迷离。回想起来,在我还是一个七岁孩童时,那种诡异和美好的混合物就在我的脑海中萌了芽,后来我终于知道可以用一个词去概括这种感觉——命运。
过去了很多年,我的爷爷去世了,小爷爷后来又回过家乡几次,而我那两位白净体面的叔叔阿姨从此再没来到大雷山脚的这个小村庄。后来听我妈说,小叔叔大学毕业后去了纽约,小阿姨则在新加坡拿到了绿卡。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脸长得什么样子了,那张合影也在我家迁新房时丢失了。回忆从此一去不复返,我后来大部分时间居于闹市,一想起家乡的大雷山,小爷爷那抹复杂的表情和舅舅那张浮肿的脸却一次又一次的浮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