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与古典情怀
——试评钱旭君长诗《山鬼集》
黄钺
一
身材高挑,皮肤洁白,一袭黑衣,骑着“诗歌”这头斑斓猛虎,啸傲山林……在一些照片上,“山鬼”钱旭君,曾这样一次次地,走进我的幻觉之中。
钱旭君的诗歌《山鬼集》,以屈原的《山鬼》为重要的精神依托,既沉浸在古典主义的光影与质感里,又以现代性的思想寻找自我的生存方式,诗歌所隐藏着的命运的力量和人性的坚守给人尖锐的心灵激省。
诚然,一个时尚柔美的现代女子,与遥远的“山鬼”扯到一起,总有些让人措手不及。在她的这首长诗面前,我也曾久久沉思。钱旭君,七零后美女,浙江富阳人氏,热爱文字,笔名草根,为诗而远嫁云南。云南地处祖国西南边陲,山高林密……哦,且慢,大凡作品,或多或少,总会与自身有关,这些,是否就是钱旭君的《山鬼集》最初的触发点?
《山鬼集》为钱旭君近期最重要的作品。全诗十一章,分“大山”,“真爱与本能”,“雨”等等,以“山鬼”的视角,甚至“山鬼”的语言,给我们展示了一组“以南方地区的山谷、气候、动植物以及延续屈子《九歌·山鬼》的意象”(钱旭君)。全诗浪漫主义与古典情怀掺杂、糅合,黑白黄等色影交错,情景迷离……
云和一棵老衫树
打着酒嗝,正在散步
——《成熟》
水和雨之间停止了嬉闹
上游传来了捕蛇人的咳嗽
脚步悉索,从一片紧张的浅草深处
埋伏。有只杜鹃做了报信者
青岩下两条交尾的白蛇
水一样钻进雨里
冰凉的身体里藏着几簇火焰的余烬
——《欲望》
山风,安静得像个婴儿
熟睡在蓝色的摇篮
湖上飞来一片黄叶
是谁的鼾声?
散在林间被涟漪托起
——《风》
二
红色的毛衣,安静地藏于黑暗
露着一对黑色的扣子,在渴求中
闪闪发光。窗外
传来一阵脚步声
开窗去望,幸好是雨
黑色的液体落在黑色的向日葵上
没有月光,只有一群萤火虫
亮着。和一双忧伤的眼睛
——《光》
在这首诗歌里,我注意到钱旭君用了多个“黑”来进行书写。红色的毛衣藏在黑暗中,露出黑色的扣子,这种红——黑两种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强化了诗歌的画面感。然而,这种颜色并不仅仅是构图的元素,更是作者的情感颜色。当作者置身于山谷、高原这些场景中时,作者的感觉就像红色藏在黑色之中那么明显、刺眼,甚至格格不入,形成极强的异域感。而后面那一句,“黑色的液体落在黑色的向日葵上”,则进一步强化了这种异域的孤独感。太阳一样鲜亮的向日葵在诗人眼中都是黑色的,一方面表明作者试图融入这片山谷、高原的强烈愿望,另一方面也表现出作者的忧伤之深切。
“黑”成为钱旭君《山鬼集》诗歌中最为浓厚的色彩。我们随便就能找到这些饱含“黑暗”色彩的句子:“我把爱都献给了大地,献给了∕伟大的天空,和黑夜的精灵”(《大山》);“抬头去望,阳光炙伤了我的双眼∕手指可以抓住的,是一撮∕漏进草丛、黑暗深处……∕漏进的太阳的种子”(《真爱与本能》);“黑色的嘴巴相互依偎∕当一个顽皮的闷雷,打翻了太阳的墨汁∕它们随时准备重新开始,迎接明天的午休。”(《雨》)等等。这些“黑”的意象和由“黑”所构成的词语方阵,成为诗人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隐秘情结……
三
当人们说起草根的故事时
天空就会下起小雨,那不是悲伤的泪水
那是一个挣扎过的精灵
对往昔的爱。
——《大山》
走进,鲜花和蜜蜂的心中,在∕
自然中追寻永恒,追寻真理以外的爱情
——《雨》
从这几句诗歌中,我们可以看出,对于山谷,钱旭君有着一种深切的热爱,是挣扎后深深的懂得。因此,钱旭君的“山谷”不是批判现实主义的,诗人没有去干预山谷里“鲜花”和“蜜蜂”的生长,而是尽可能诚恳地说出了诗人对山谷的“爱”与“追寻”。
我有半扇翅膀
透明的就像山中的雾气
桃花绽放时,它努力生长
越来越长,越来越薄
好象流云一样,不可捉摸
——《风》
到这里,诗人开始达到一种飞翔。诗人此刻拥有了“半扇翅膀”,并让它努力生长,让诗人飞翔在山谷中,“以干净的身体迎接蓝天∕无边的沉默拥着无边的广阔。”
这是诗人精神的一次飞跃,是对梦想的奋力追求。
天边的云,慢慢靠拢
鹰的领地。蒲公英将成熟的
种子射向太阳。
山楂树苍老的咳嗽从
翅膀的腋底,落下
一声长鸣------
山谷变成国王的天空
——《山鹰》
在这里,山谷完成了精神意义上的升华,成为“国王的天空”。钱旭君对这座山谷或者这片土地保持着内心的敏感和人性关怀。她对细小事物的关怀让我们看到天空之上的云朵。她所描写的这片山谷,也让我们浮想联翩,写得奇谲、绮丽。“我结实的哈尼女人/今晚的洋芋煮饭,被山上的风神偷走/以一串响铃草当作酬劳/只剩下颗颗星星还贪嘴的赖在天上/香味雾一般的滴落”。好一个“国王的天空”!她让我们感觉到大山之上有神明,它们的光芒照耀着众生。
曾经在一本书里有个作家说:天籁于人其实只是一种精神与灵魂的牵引,一个在天籁中行走的人是永不会迷失自己的。我想,钱旭君的《山鬼集》让我们找到了迷失中的自我。
四
毫无疑问,钱旭君的《山鬼集》深受屈原《山鬼》的影响。诗人在诗歌中所使用的大量意象都可以与屈原的《山鬼》相媲美,如“风神对着湖水,扯落春天的白发”、“太阳的眩彩符咒”、“山鬼的宫殿”等。诗人对这些意象的偏爱,表明了屈原《山鬼》精神的延续性。因此,钱旭君的精神家园是带着强烈的屈原式的忧伤。诗歌中所出现的场景、使用的意象几乎都指向了忧伤、孤独、伤感、欲望这样的关键词,这种伤感,“那是飞蛾的秘密,和方向无关。”(《光》)所幸,作者并不是陷溺在这种“黑暗”与“忧伤”之中,而是一步步走向成熟,在诗歌中逐渐蜕变,诗歌《成熟》最能体现这一情感走向。
当一朵云成熟了,天空就会下雨;
当一滴露水成熟了,黑暗已死去;
当一颗星辰成熟了,它会成为流星;
当山谷成熟了,时光也一起熟透了......
被严寒煮熟的冬天,挂不住檐下的冰凌
——《成熟》
这种成熟的情感追求,是对山谷这一故乡指代性存在所散发出的理性之光。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惟通过还乡,故乡才能作为达乎本源的切近国度而得到准备。”钱旭君的《山鬼集》除了延续了屈原《山鬼》的意象,同时也继承了一种古典主义情怀。比如她写:“流动的云,穿过水杉的骨骼∕在红河上游,徐徐凿开一枚枚卵石∕将兰草幽禁于云海,伴月华共寝∕山鬼的宫殿。”而在结尾处,她所营造出的凄美之境,让我至今仍记忆犹深:“我在山冈学着蝉鸣……古老的月光照亮苍穹……20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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