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关于“云南写作”
(2009-08-13 11:5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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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经典.摘录 |
关于“云南写作”
于 坚
摘自创刊号 《诗红河》
于坚:1954年生,著有《于坚集》(五卷),长诗《飞行》、《○档案》等,现居昆明。
云南得天独厚,它依然可以向那些古代的民族和大地学习生活。
云南民俗文化和自然风光素有美丽神奇之称,但许多写作往往对美丽神奇,仅仅停留在“美丽神奇式”的泛泛捕猎上。组成云南文化的最基本的日常性的方面,注意很少。
我们不能总是把云南文化作为一种特殊的例外或对象来观察,对于云南土地上出生的写作者,云南是我们的存在的现实,是生产我们生命和文化的基本元素的大地。因此,那种走马观花式的调查和写作实际上往往导致的只是对云南文化的遮蔽,甚至毁灭。
“今天许多城里人(比如那些个滑雪者)在村子里,在农民家里,行事往往就跟他们在城市娱乐区“找乐子”一样。这种行为一夜之间所破坏的东西比几百年来关于民俗民风的博学炫耀所能破坏的还要多”(海德格尔)。
在云南,我一直试图从在者或居民的立场写作,而不是在通常的强调某种特殊性的那种“解放者”“救星”的心态上来写作,我试图关注的是云南作为一种生活样式的日常性。
云南在某些论者的单向度文化比较中,往往被视为封闭、懒散、落后。并且这是具有贬义的。或者有待“解放”“改造”“升华”的。这种流行的云南文化视角对云南那些原在的文化的毁灭性打击我们还见得吗?这种流行于云南的民族风情写作,导致的不是人们对民族文化的自我认同和自信,而是对自身文化的异质性的盲目自卑和毁灭性扬弃。
我一直试图通过我个人的写作扭转这种风气,但这种写作首先要做到的就是对云南生活——它的异质性、它的时间观、信仰、审美风尚、它的日常生活方式、(包括它相对于全球一体化的生活方式和时间观的所谓“落后”、“懒散”)的——认同甚至崇拜(在我看来,在某种角度上,云南世界决不是什么“落后”地区,对于已经可以预见的那个将要“克隆”的世界,它恰恰是一个可以使我们保持住对大地和人类童年时代的丰富生活之记忆和想象力的拯救之地)。
因此一种对故乡云南大地是认同,而不是解放的写作态度需要的是云南式的懒散的时间、是平庸的感受、是对千篇一律然而组成了云南生命世界最基本的元素的日常生活的激情。这种写作需要的是对某个特定的地区的日子和生活状态的日常性观察而不是猎奇式的追逐各种民俗节日或风光。
我试图把生活的“日常性”、把这种日常性所蕴含的所谓“懒散”作为一种写作方式来实践。我的写作强调的是方法,这方法就是要深入到云南生活的日常性中,与它认同,我是云南人,而不是它的解放者。
我把云南那些幸存的土著,看成神的后裔。文明有一日会意识到,拯救最终是来自大地,而不是文明,至少,我知道是它拯救着我。
南 高 原
太阳在高山之巅
摇响一片金子的树叶
怒江滚开一卷深蓝色的钢板
白色的姑娘们在江上舞蹈
天空绷弯大弓
把鹰一只只射进森林
云在峡谷中散步
林妖跑来跑去拾着草地上的红果
阳光飞舞着一群群蓝吉列刀片
刮亮一块块石头
发情的土地蜂涌向天空
蜂涌向阳光和水
长满金子的土地啊
长满糖和盐巴的土地啊
长满神话和公主的土地啊
风一辈子都穿着绿色筒裙
绣满水果白鹭蝴蝶和金黄的蜜蜂
月光下的大地披着美丽的麂皮
南高原的爱情栖息在民歌中
年轻的哲学来自大自然深处
永恒之美在时间中涅槃
南高原
在你的土地上
诗人或画师都已死去或者发疯
南高原
多情的母兽
生命之弦日夜奏鸣
南高原
那一天我在你的红土中睡去
醒来时我已长出绿叶……
河 流
在我故乡的高山中有许多河流
它们在很深的峡谷中流过
它们很少看见天空
在那些河面上没有高扬的巨帆
也没有船歌引来大群的江鸥
要翻过千山万岭
你才听得见那河的声音
要乘着大树扎成的木筏
你才敢在那波涛上航行
有些地带永远没有人会知道
那里的自由只属于鹰
河水在雨季是粗暴的
高原的大风把巨石推下山谷
泥巴把河流染红
真像是大山流出来的血液
只有在宁静中
人才看见高原鼓起的血管
住在河两岸的人
也许永远都不会见面
但你走到我故乡的任何一个地方
都会听见人们谈论这些河
就像谈到他们的神
作品57号
我和那些雄伟的山峰一起生活过许多年头
那些山峰之外是鹰的领空
它们使我和鹰更加接近
有一回我爬上岩石垒垒的山顶
发现故乡只是一缕细细的炊烟
无数高山在奥蓝的天底下汹涌
面对千山万谷我一声大叫
想听自己的回音但它被风吹灭
风吹过我吹过千千万万山岗
太阳失色鹰翻落山不动
我颤抖着贴紧发青的岩石
就像一根被风刮弯的白草
后来黑夜降临
群峰像一群伟大的教父
使我沉默 沿着一条月光
我走下高山
我知道一条河流最深的所在
我知道一座高山最险峻的地方
我知道沉默的力量
那些山峰造就了我
那些青铜器般的山峰
使我永远对高处怀着一种
初恋的激情
使我永远喜欢默默地攀登
喜欢大气磅礴的风景
在没有山岗的地方
我也俯视着世界
曼努尔·康德
哥尼斯堡最矮的市民
一生都蜇居在他的钟里
精确无误的齿轮
运转
前马具匠家的男孩头戴红睡帽
身着黑袍
7点
注定有一批人要弃家前来
为了听这个小老头谈论天体
教授敲着讲台
从一物到另一物
在张望文明 下课 他直接返回字母
遇着皇帝和喷泉 也不绕路
1点正 仆人出现在墨水旁 鞠躬:“先生,汤在桌上。”
学者对音乐和艺术不感兴趣
讨厌婚姻的声音 每天用餐一次
要吃好的 食不厌精
饭后 这个幽灵溜出他的斗室
优雅的散步者
吻他的手 他使邻居们用来回家
或外出的道路
只适用于审美 每次都是漫步到?摇那个要塞
在一堆古代的石头前驻足 随即返转
下午?摇 他穿着背心整理房间 阅读杂志
黄昏后不点灯 站在窗子边
与一座教堂 对视良久
10点 康德关灯睡觉
当德意志这个大脑袋靠上枕头
十七世纪才有胆量 也跟着琢磨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