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之后的心高气傲，应该是很正常的。可是事实往往差强人意。于是，许多事情需要我们妥协，甚至忍耐。据说黄皮肤的人是习惯于忍耐的，生存环境使然，种族使然。

当我们不能忍耐的时候，就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诸如内讧、瘟疫、战争。大自然也在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不能忍耐的时候，就有了火山、海啸、地震之类。然后就沉寂了、平衡了。当然，只是一段时间的平衡，过不多久，又需要忍耐了，于是就再忍无可忍一次。

很多有生命的物事，都是存活在忍耐和爆发之间。艺术也不例外。

所以，我说有一种艺术，叫做忍无可忍。

忍是一个常态。因为我们作为凡夫俗子，是往往不能与天斗、与人斗的，更常常不得已而屈服于环境。很多人都是抱着做壁上观的态度，这就使得环境的力量无形中加大和坚强而柔韧起来。有一小部分人是想有所作为的，可是经过努力失败了，并不是做检讨和继续努力，而是将自己的不成，归结于命运。命运就神秘而恐怖了。

命运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东西，我们可以将自己的成功归结于它，也可以将自己的失败归结于它。在这一点上，命运好像一个创口贴，哪里疼了，都可以用它。

不忍是一个例外。很多事情都因为不能忍受而产生，无论是成与不成的。我们对于忍是否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而对不忍，却非常关切，乃至重视。不忍似乎大逆不道。

其实，不忍就会有所作为。古来帝王将相的基业，以及很多的发明创造，物质和精神产品的生产，皆因不忍之故也。

正是不忍，才有了新的开始。不忍就会开始变革。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无论变革的局部或短暂的结果如何，对于历史的进程而言，只有变是不变的。

当我们真的忍无可忍时，一场革命就开始了。

具体到艺术，也是如此。

才子张潮说，人无癖，不可与交，盖其无真性情也。没有真性情，即便有才学，也不能出来好文章。比如李渔就是一个才子，可是他的《闲情偶寄》，比起沈复的《浮生六记》来，就有霄壤之别。为什么？无真情耳！真性情的人，是把自己完全交给艺术了，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不能自已，甚至连带把自己搭进去，整个的人生也艺术化了。只有如此，才可能有，我们称之为艺术的东西。

我是最为敬佩这样一种人，才学兼备，却总能写些不疼不痒的文字来养家糊口，把真实的一个小我捂得严严实实的。也许，不是捂，是修炼到家了，顾左右而言他。像是辛稼轩说的，“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也许这是品位，是很贵族化的，严谨精致，到边到拐，不给人空门。可是我还是感觉不爽。因为我不是那样一种人。我始终做不到。

我始终以为，文字做到最后，就是在做人了。有什么样的做人，才可能有什么样的文字与其相匹配。

前几天，电视台广告部的何主任与我几个小聚。何说，我的面相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忍”字。为什么是忍，而不是其他。何没有和我说易经，或者什么麻衣神算。叫我自己琢磨。

我于是感叹自己心比天高，命如纸薄，也就只能是一个“忍”了。很多天以后，我都在想，我为什么就是忍，我为什么要忍。我忍无可忍时，就要面对电脑桌，敲打键盘，倒腾出一些下笔千言、离题万里的文字来。只是我从来不做违心的事体。

理想与现实的距离是那么遥远，我每天都在忍受。我不甘心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简简单单地打发了。我势必要cao些事来，遣此无聊人生。

艺术，就是忍无可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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