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居外地的大学女友在MSN上火急火燎：本月我命犯桃花。

第一枝桃花，是大她十岁一老男人，突然跑来说，喜欢她。老男人其实不老，才40过半，可女友压根儿没想过跟他来电啊，熟男也就立马成了老男。

第二枝桃花，是前男友中的一个，这位“前男”，18 年来音讯全无，这回是到女友所在的城市出差，辗转打探，在那个城市的火车站，拨通了女友手机。

女友叨叨着“前男”的电话诉真情，我的记忆刷一下回到18年前。那时，刚进大学校门。女友和他，外人眼里，完全两个世界，怎么好上，好了多久，为何分手，当年至今，始终让人纳闷。只记得，女友曾与他携手回过男方在北方边城的家。

女友轻叹，他女儿都12了。而女友，儿子已上幼儿园。岁月无声呀。女友说，他激动不已，要跟我以后保持密切联系，我不想，多年不联系，我不想改变什么。至于这个突如天降的电话，我惟一感慨是：18年的岁月，骤然从眼前流过。

人家可是辗转几道找你，起码说明这男人念旧。念旧的人，总是让人感动。我说。

女友不屑，我也念旧，可我念别人的旧，对他，早没感觉。他可能挺回味那段时光，可我很后悔，不恨，只是觉得，当年好傻。因为寂寞，就随随便便找个人谈个恋爱，是会让人后悔的。你啊，记住我这教训。

总得为般配的人念旧，这旧，才有意思。女友感慨。

女友这话本身就很有意思。比方说，“般配”这词，就很有嚼头。这大概是所有孤傲少年清纯少女年少轻狂时最鄙夷的俗词了。女友不是势利女人，早年间恋爱几场，没一场为门第为权势为钱财，但老了老了，三十过半的女人，这下正儿八经谈到“般配”。这个岁数的女人，眼界、心智、志趣、审美，一切的一切，已然定型，能让芳心怦然一动的，无多了。“般配”，呵呵，我明白，说到底，指的是那个最难忘掉的家伙。谁是你最难忘掉的家伙？伤你最狠的人。谁伤你最狠？曾经跟你恋得死去活来的。

你心中，谁最重，谁，就是那个“般配”。

再比方说，女友的“有意思”，也很有意思。对从没感觉或者已失去感觉的人，我们不会念旧，偶尔念了，估计多半也是被动或者稍带手，临了，一笑而过，顶多感慨一句白云苍狗岁月无情。可是，有感觉，情形就大大不同了。

十年前，一位同事就归结：爱，就是犯贱，爱，就是心甘情愿被奴役。这话很不留情面，但细想一下，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啊，谁不幸沦落到犯贱行列，自然也就免不了将伤他（她）最狠的人视作他（她）的般配，然后，他（她）就为这个“般配”，日日月月年年，念那个人的好，念那个人的坏，念到尽头，覆水难收，爱悠悠，恨悠悠。时而开心，时而痛苦，酸里面夹着甜，甜里面泛着酸，痛并快乐着——所谓“痛快”，即其简语。这其间，念旧者疲累不堪，心存隐约喜悦，却又暗藏忧伤，可自己还臭美说，这样的旧，才有意思。

我说得热闹，其实，那些旧人那些旧事，有怎样的“意思”，也只有念旧者心知，不足以跟外人道。比方说，我大体知道女友“念别人的旧”，那个别人，是谁。但这么多年，我从不问。有些前尘往事，蒙灰就蒙灰吧，即便拿出翻晒，也得当事人亲自，外人难免手重，要是翻破了晒过了，可怎么办。

扯到念旧话题，记得一个朋友曾经眼神发直喃喃自语：如果有一个人曾经对你好过，非常的好，那就尽量留住，留不住，那就这样吧。不要企图换个时间或者换个对象去复制，复制是痛苦的，也没意义。

这话超正确。不过，越正确的话，基本也就离废话行列不远。身周，复制的故事，难道还少？道理是一回事，行动是一回事。傲慢衍生偏见，理性驾驭不了情感。总有人，不是念旧念得深陷泥潭无法自拔，就是企图换时换人，复制旧事，可最终不过还是伤人伤己。好在，女友还算明白人，对前后两枝桃花的躲避，大概就是一种拒绝复制。

尽管这样，女友还是伤感，怎么越老越无旧可念？是再找不到让人有感觉的人，还是我自己失去爱的能力和勇气？我劝慰她，这未尝不是幸事。好歹你也是枪林弹雨一路过来，难道还不清楚，有多少旧，就有多少痛。

话虽如此，人性使然，有旧要念，那就念吧，边念旧，边踉踉跄跄地把日子往下过，暗示自己：无所谓记得，无所谓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