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窝浅”的女局长
——追记原河南省登封市公安局局长任长霞(中)
任长霞当上局长后,父亲跟她说了一句话:“局长也是官。咱当官,要当清官,别当贪官,别给你祖宗挣骂名。”
3年来,任长霞用平实的言行,交出了一个答案。
任长霞爱下乡,这在登封出了名。因为老走山路,她的皮鞋三天两头就得送去修。
走在田间地头,迎面碰到百姓,她这个城里长大的人,常常抢前一步,伸出手拉拉老乡的手。
百姓感叹:“登封从没出过这样好搭话的官。”
每逢案发、抓捕,任长霞必到现场。百姓看多了,知道这个女局长话不多,说话却是句句梆梆硬,眼神还有股子狠劲。可很快,他们发现,威风凛凛的女局长,也爱掉眼泪。
去年12月18日,石道乡石破窑村召开公捕大会。嫌疑人作案手段残忍,在场群众无不恨得牙痒。
犯罪嫌疑人刚押上车,任长霞发现,一个小娃娃在车边哭着喊爹。一问,小孩是犯罪嫌疑人的儿子,小孩母亲早跟人跑了,家里就剩年近七十的老奶奶。
任长霞指指嫌疑人跟干警说,“让他下来。把手铐给他打开,让他见见他孩子!”抱着儿子,犯罪嫌疑人号啕大哭。
任长霞从兜里摸出100块钱递给犯罪嫌疑人的邻居,说:“给孩子买点吃的,以后孩子有啥困难,去公安局找我,我叫任长霞。”说完扭头就上车。
过了会儿,跟任长霞同车的郑州晚报小黄一上车,就看任长霞抹着脸,大把大把眼泪在流。
“姐,你怎么啦?”
“没什么。女人泪窝浅。”任长霞说。
“宁上一次战场,不接一次上访”。公安控申工作,历来是难点。因上访引发的矛盾,屡见不鲜。
偏偏,登封的一大特点,就是控申案件多、积案多、群众上访多。
到登封不到3
个月,任长霞就把“控申接待室”的牌子挂上。20多名干警组成了“控申专案组”,每周六定为“局长接待日”,谁接待,提前通过电视台向全市公告。
2001年7月19日,是任长霞的第一个接待日。
农民陈秀英2000年9月被邻居一家打得脑袋开花。陈秀英四处申诉。
任长霞接过材料看了看,伸手就往陈秀英蓬乱油腻的头发里摸,一下就摸着碗大一个窟窿。
“咦”,任长霞大叫一声,“咋打成这样!人呢?”
“跑了!”
“抓人!坚决抓人!”
这话一撂,陈秀英当即大哭。送陈秀英出门,任长霞说:“你慢慢地走。你有钱吗?没钱,我给你掏点钱。你坐车走吧。”
这件事,这些话,3年后的陈秀英每一样都记得清清楚楚,“俺头上的窟窿,要是碰见那干净人,就算是平民百姓还得嫌俺脏,可任局长伸手就摸,没嫌俺。”
第一个接待日,晚上11点,任长霞才送走了第124名群众。13个小时,她吃了两个烧饼喝了几口水,嗓子哑了,脸颊说麻了,眼睛也哭红了。
第二个任长霞的“局长接待日”,来的人更多。两百多号人,控申室实在装不下,任长霞把他们全部带到会议室,开起“控诉大会”。任长霞一边做笔记,一边陪着群众掉眼泪。
此后,只要听说有任局长参加的接待日,几十里地远照样有人来,就因为“听说任局长仁义”。
登封公安局车库的角落,躺着一块两米多高的石碑。碑是上访户韩素珍等人给任长霞立的,又让任长霞找人给拆掉的。
2001年,任长霞接待了韩素珍、王春英两位老人。他们两家的闺女,先后在1990年被歹徒奸杀。11年来,老人家上百次申诉,状纸甚至递到北京。黑发熬成白发,罪犯依旧逍遥。
绝望的韩素珍问任长霞,“这事,你管不管?你敢不敢管?”
任长霞说:“我小事都管。你的事能不管吗?我管!”
见多了大案要案的任长霞,一夜无眠。第二天,她把存档多年的案卷翻了个底朝天,未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案情分析会开了多次,还是一筹莫展。
突然有一天,一个任长霞接待过多次的老上访户找到她,说,“有件事,我憋心里10年了。看您天天奔波,是实实在在为百姓办事的人。我再不说,就对不住您。”
这人说出的,正是这桩奸杀案的线索。任长霞旋即带人展开调查。很快,这起沉积了11年的重大奸杀案告破。
冤仇得报,韩、王两家联合了邻村百姓,给任长霞做了块功德碑,刻上了“有为而威邪恶畏,为民得民万民颂”一行字。石碑抬到市中心嵩山广场,准备立在那儿。任长霞闻讯赶紧跑去,再三“求情”:这碑,无论如何不能立!
立碑的百姓怎么都听不进去。见拗不过,任长霞让步了,她让大家把碑立在公安局后院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前脚送走百姓,后脚任长霞就叫人拆了碑。
这事一传开,群众无不动情,“不拿咱一分钱,不吃咱一嘴东西。好官,清官!”
又一次局长接待日,有两个人来到控申科,跟正在门口的控申科科长张立功说,“俺没啥问题要找任局长,俺不是来给任局长添麻烦的,俺是听说任局长特别公正,俺来,就为看她一眼。”
听这话,张立功当时眼泪就下来了。他把门推开了一尺宽,说,你们过来看,坐在里边的那位女同志,就是我们任局长。这两人看了好一会儿,流着泪走了。
3年里,任长霞共接待群众来信来访3467人次,平均一天3个;其中,有476家上访户停访息诉。当局长头年,收到镜匾56块,锦旗、感谢信250余(面)封。
起初有些百姓还把镜匾锦旗送到郑州局,郑州局领导接待多了,就训任长霞,“你别组织百姓送这些。你少搞这些花架子!”后来,局领导才知道错怪了任长霞。
有时,老百姓来找任长霞说的事,明明超出公安范畴,可任长霞能管还管。
一次,一个30多岁的妇女一见任长霞就说,“我孩子没钱治病,你能不能给救济一下?”按说,这事不归公安局管。可任长霞说,“我们尽局里的能力给你解决点。”说到做到,事后她跟大伙一商量,拿了几千块钱送过去。
类似的事,任长霞管得不少。
2001年4月,一名外地女孩被人用火焚烧后死里逃生。上任刚5天的任长霞一边派人将女孩急送医院,一边全力破案。33个小时后,案破了。此时任长霞得知女孩医疗费没着落,立即发动大伙筹了1万块钱,亲自送到医院。女孩最终脱险。她母亲赶到登封,找到任长霞,长跪不起。
2001年5月,大冶镇一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事故。任长霞参与处理矿难,发现一个小女孩趴在一个死难者边上哭。一问,女孩叫刘春雨,几年前母亲就病故,父亲在这次事故中也没了。
任长霞当即眼泪就下来了。从此,春雨的生活和学习费用都被任长霞包了下来。这几年,只要能挤出一点时间,任长霞就买上一堆新衣服和学习用品,跑去看自己的干女儿。
一次下乡走到崔疙瘩村,正赶上大雨,任长霞顺道进了村小学,一看,任长霞急了:土砌的教室塌了一角,墙上裂了个大洞。外面下着雨,土房里泡着水,孩子们正在二三十公分深的积水里听课。向来话不多的任长霞,这会儿急得就喊了两个字:“停课!”
回到局里,任长霞发动了一场募捐。几十天后,由登封干警捐助的崔疙瘩村希望小学建起新校舍。
2002年元月,在任长霞倡议下,126名濒临辍学的特困学生和干警成了救助对子,重新回到课堂。当年“六一”,任长霞没忘了这群穷孩子,她让干警将这些孩子接到郑州参观科技馆。
因为恶霸王松一案,任长霞和农民冯长庚成了老朋友。
王松被抓后,冯长庚拖着被王松手下打残的身体,找到任长霞,讲了整个受害经过,说到伤心处,任长霞陪着老冯一起掉眼泪。
老冯特感动,回村把事一学,村里70多名王松的受害者非让他带着,又找到了任长霞。
任长霞把这大批人迎到屋里。70多号人排着队把情况一说,天就到晌午,冯长庚几个正琢磨着请任局长出去吃顿饭表表谢意。没想到,任长霞早就把70多人的午饭备好了。
大伙不好意思吃非要走。任长霞不高兴:“你们反映情况,就是对我们工作的支持。我们就是一家人,你们不吃,就是把我当外人。”
过了几天,冯长庚又带着一群人来找任长霞。其中有个人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任长霞忙问咋回事,那人说是多年的气管炎。说完情况,冯长庚等人刚走到大门口,一位民警一路小跑追出来,递过一大袋东西说,这是任局长送的药,专门治气管炎,我们局长交代了,这药得这么煎这么用……民警嘱咐了一通,走了。老冯等人拎着一袋药,愣了。
这以后,任长霞的电话常常打到老冯家。受害人身体咋样、家里有没困难、村里治安咋样等等,任长霞啥都问。
2001年夏天,麦子熟了,老冯接到任长霞的电话,“老冯啊,麦熟了,你和其他受害人联系一下,趁个星期天,我组织民警给你们割麦去。”
冯长庚眼泪当即就下来了,赶紧编了个谎:“麦子今年成熟早,都收完了。”
任长霞一听,叹了口气:“是我工作滞后了。以后有事,要先给我打招呼说一声。”
事后冯长庚觉得,那是他活了半辈子说得最满意的一句谎。他不想让任局长操心。
去年初,登封局破获白坪乡重大系列盗窃耕牛案,公捕会上,一些百姓打出横幅,上面写了一句大实话:"任局长,您辛苦了,请保重身体!"
看到横幅,台上的任长霞,又哭了。
后来,一些群众觉得还有话没说完,就凑一起给任长霞写了封信:“早晚路过咱白坪,一定别忘了来坐坐,喝杯热茶。任局长,乡亲们心里想着您。”
可惜,白坪乡百姓的热茶,还没来得及喝,他们的任局长就走了。
4月17日,在如山似海的挽联悼文里,有这样一句:“老任一来,登封的白天就很有人情味了,警察头上的国微,就变成了祥和的微笑,警察肩上扛着的肩章,也成了人民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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