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雾
哦,天哪!
人的可贵之处在于,认清了生活真相以后依然热爱它。
1
这个春天不一般,很不一般。所以我得替大家记着,要不用不了几年,它就会变成一个干巴巴的概念,就跟我们现在说1919年春天、1937年夏天、1949年秋天一样,说:哦,你是说2020年春天啊,我知道我知道,全球新冠疫情大爆发嘛。然后呢,2022年春天呢?
2022年春天来得懵懵懂懂的,人似乎还在冬天里迷瞪着,突然就看到柳枝在风中柔软了,看到爬墙梅在阳光下冒出紫芽了,看到玉兰花在没有叶子的枝头玉子一般绽开了……
春天来了,能够看到的变化越来越多,人的心里就忍不住高兴,毕竟嘛,春天来了嘛,一切都会变起来,好起来,这未必是规律,也称不上经验,就是一种情绪吧,或者——一种信念?对,信念,哪怕未必如此,但是你相信会如此的,这就好,人活得就有奔头,有精神。
是啊,这个春天很不一般,尽管每个春天可能都不一般,但是谁都不会否认,这个春天才是真正的不一般。生活在这个春天里的人不会追问什么,不过若干年以后,如果孩子们看到开头那句话,肯定会互相对一下迷茫的眼神,然后抓抓头说:那年春天怎么了嘛!不就是天蓝了、花开了、小燕子都回来了嘛,干嘛要弄这些无聊的名词让人记嘛!
孩子别烦,别烦啊,你知道吗,
2022年春天疫情爆发面积比2020年大得多,很多人的生活受到影响,几乎所有的门店都关了,几乎所有的路口都设障,大面积的学校停课改上网课,有人戏称“函授小学”、“函授初中”、“函授高中”、“函授大学”,其实还有“函授幼儿园”、“函授留学生”……你可以想象一下,生活在这样的春天里,人们心里是什么滋味。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偏激,没有混乱,没有消沉,大部分人心里都有一个信念:疫情会控制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春雾雨,夏雾热,秋雾凉风冬雾雪”,这个谚语不是事实,只能是经验,但是只要你相信它,它就可以成为信念。信念这东西确实太重要了,不论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没有了信念,人就会疯掉。不管你信点什么,信人类、信国家、信时间、信技术,哪怕信风、信雨、信雾会散去,都行。
2
说了春天就该说说雾了。
对,刚进入春天不久,很多人可能还没意识到已经是春天,有一天早上起了很大很大一场雾,树枝上往下滴水,走路睫毛上挂水珠,高楼大半截儿插在雾里,山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我走在上班的路上,看到了雾里的一切,尽管我知道它们的真容,可是我不想还原它们,我需要想明白,飘忽不定的雾是如何改变眼前的世界的。都说拨开迷雾看真相,我觉得不对,迷雾没有改变树,没有改变楼,也没有改变山,不信等雾退开你再看,它们还在那里,还是原来的样子。迷雾改变的只是人的视线。
一个从斑马线上过马路的人,眼见着一辆卡车向他冲过来,他知道是卡车违反了交通规则,自己没有错,可是他躲还是不躲?躲了就是向不合理现象低头吗?可是不躲他就没命了。这就是视线、视角问题。
当时我在想,如果楼上的人向外看,雾里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我有过这样的经历:机场正在乌云密布、夏雨如箭,等飞机升空以后,我看到的是灿烂的阳光、洁白的云朵,再次回到地面,已是寒风凛冽、雪山在侧了。一个人站在不同的高度、不同的位置上,看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因此,嘲笑盲人摸象本身就是摸象的盲人。
疫情突然来到身边,损失的不仅仅是活动的自由,大大小小的店铺关门歇业,影响的是人的生计。怨恨是难免的:找到零号传播者,一定要严惩!可是谁是零号?是谁传播到零号这里的?他自己知道自己是零号吗?如果知道,他会有意传播吗?最先被传染的,基本都是和他关系密切的人啊!道德、情感,甚至法律都无法摆平这里的是非。
《底层逻辑》中说:“判断损失发生后应该怪谁,就看谁因此损失大。”面对一些公众事件,不要盲目指责,需要好好想想,比如这次疫情,谁的损失最大呢?
怪无可怪,便只好怪自己,人类究竟怎么了?是数量太多,还是太能折腾?一件事情出现不好的结果时,责怪、埋怨、后悔都是无用的,它们改变不了结果。
3
站在楼下说春说雾说半天了,咱们再进到楼里面说说吧。
现在的生活条件真是好得没法再抱怨什么了,可是大多数人饭吃得并不好,连孩子的三餐都经常在街边摊子上对付一下。原因嘛,很简单,生活节奏这么快,哪有时间认认真真去煮饭烧菜啊!快餐、即食几乎成为日常生活的主旋律,即便是颇具仪式感的水饺、面条、腊八粥,颇具品质感的燕窝、鲍鱼、佛跳墙,也大多是开袋即食的。
静静地为家人熬一碗稀饭、煲一锅汤?谁有那个耐心。没有耐心就没有了滋味,是不是?
防疫期间生活节奏一下子慢下来,有大把大把的空闲,可是很多人却不知道怎么吃饭了,食堂、饭店、街边摊、面包店不能正常营业,这饭咋吃!对付一下吧,今天对付一下,明天对付一下,日子过得清汤寡水。
一场疫情,轻而易举地让我们看清了自己对生活的定义:我们宁愿花钱来提高生活品质,却不愿意付出时间。那么,我们的时间都用来干嘛了呢?挣钱呗!
我无意于责怪现代生活方式,只是觉得哪个地方不太对劲儿,比如说吧,我们花钱请人来照顾年老的父母,跟自己拿出时间陪伴他们,老人的感受能一样吗?这笔账我还真有点扒拉不清楚。
张洁在《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一书中说:“等到儿女谈婚论嫁的时候,父母的一生似乎就完了。”父母可以把大半生的时光放在儿女身上,儿女在父母身上付出了多少时间?很多人宁愿在父母离世以后花大把时间来回忆、愧疚、遗憾,恨不得让生活重新来过,可是假如生活真的重新来过,我们会停下匆匆的脚步,回头搀扶一下蹒跚在身后的老人吗?真的会吗?“子欲养而亲不待”,我不喜欢听这种故做沉痛的虚言,因为大部分人曾经是有机会的。
当然,我想说的不仅仅是老人,还有妻子儿女、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所有跟我们相识或者不相识的人。人嘛,就该有点人的情味儿,不能让云雾一般的虚名浮利异化成“非人”,对吧?
4
正在读一本写作学方面的书,《经典人物原型45种》,维多利亚·林恩·施密特写的,其中有个概念叫“人物动力”,很值得玩味。他认为,写好一个故事的关键是确定好人物,而塑造好一个人物不是作者让这个人物成为什么样子,作者的任务是探索人物与外部环境的关系,看看到底是什么动力推动人物成为这个样子的。
我们在生活中塑造着自己的形象,所以也很有必要思考一下:是什么动力推动我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是一场春雾,还是一场疫情?我对自己的样子可还满意?能不能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样子?真实一些、柔和一些、淳朴一些、自然一些,让自己多一些生命的味道,而不是太趋向机器、太看重“生活技术”。
开头那句话的原文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还依然热爱它。”罗曼·罗兰说的。
是啊,看透了生活的真相,我们就知道应该如何生活了,干嘛不热爱它。
2022.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