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脚鞋
哦,天哪!
孩子今年十六岁了,大约十三四岁时,脚就跟我的脚差不多大,记得学校搞什么活动,要求男生穿皮鞋,他就把我的鞋穿上,煞有介事地走来走去。
那时候我是穿皮鞋的——换上运动鞋?几乎无法想象自己的样子。可是到了某个颇有几分神秘的点上,突然就改穿运动鞋了,而且觉得以前的坚持差不多是一种偏执。
前几天回到原来的住处,发现鞋架子上摆满了孩子的鞋子,各种各样。这得说说孩子他妈,她似乎特别喜欢给孩子买鞋子,孩子说这双鞋底子带气垫,走有水的路打滑,好,换一双;孩子说这双鞋镶边儿的骚绿色不好看,好,重买;孩子说这双鞋的鞋带儿特别容易散开,好,连鞋也换……所以,鞋架上的鞋子大多没怎么穿,有的干脆就是试了一下脚就搁那儿了。我一看,乖乖,都赶上我从小到现在穿过的鞋多了,如果一双一双穿到不能再穿,估计到一百岁我也穿不完。
记得刚进大学那会儿有一首歌很流行,好像歌名就叫《新鞋子和旧鞋子》吧,“新鞋子还没有做好以前,先别忙着把旧鞋子扔掉。老先生老太太都这么说呀,现在的年轻人不会过生活……”当时年轻,觉得歌词儿特逗,如今回味起来,才感到一种贴心的沧桑。
回到家跟孩子说:今天在那边家里看到你那么多的二脚鞋,就跟发现了宝藏似的。孩子冲我看了半天,说:怎么叫二脚鞋的哈!我说:要不还能叫二手鞋?他想了想,说:二手车、二手房、二手烟……本来好好的说法,让你一提醒,这二手鞋似乎真的不对劲儿!说完,一路笑着上学去了。
提醒是个非常奇妙的东西,本来就这么迷迷瞪瞪的事儿,一旦有人从某个方面提醒一下,立即就跟原来不一样了。
走路鞋子里进了沙子,脱下来倒掉就完了呗,可是有人说了:“影响你走向远方的,不是眼前巍峨的高山,而是你鞋子里的一粒沙子。”这一点醒不打紧,让人突然意识到,敢情我这庸庸碌碌的一生不是我没能力,而是栽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上了!这样的反省有点迟,但是它体现的是一个人自我的觉醒。
有人说,中国人自我的觉醒始自魏晋,以《世说新语》里记载的形形色色人物为代表。但是我想说的自我觉醒可能与此有所不同,我想说的自我觉醒不仅仅是在群体性文化架构下意识到个体的存在,也不仅仅是意识到自己对他人和社会的影响,而主要是意识到自己对于自己生存、生命以及生活的主导作用。
觉醒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个人觉醒的模糊性自不必说,就是集体性觉醒也是似醒非醒、时醒时浑的。所以要经常提醒自己:清醒点,别犯迷糊!这样说着,就想起和朋友一起喝酒的事儿来——喝过酒,还要坐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回家,坐在昏暗的车厢里晃荡,眼皮难免打架,因此要不停地跟自己说:警醒点,千万不能睡着,千万不能睡着……这是可触可摸的具体事件,如果换成抽象的人心、人格、人性,怕是连提醒自己什么都搞不明白,因此混沌几乎是大部分人的生命常态。
穿上孩子给我的二脚鞋,自己觉得挺嘚瑟的,毕竟是年轻款的嘛。一双年轻的鞋子穿在一双沧桑的脚上是颇耐人寻味的——不是脚上的气味啊!——从此,你走出来的路,就跟原本应该走出的脚步不一样了!我在心里跟二脚鞋说。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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