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乘着秋千的飞船,
唱着歌,把太阳追赶;
飞呀飞呀,总又飞回原地。
我只好怨自己腿短。
我跳下来时,已经天黑,
好长的夜啊,足有十年;
当我又一次找到了秋千,
已经变成了黑发青年。
早晨仍像露水般好看,
彩色的歌儿仍在飞旋;
孩子们大胆地张开双手,
去梳理太阳金红的光线。
孩子,我多想把你搞搞举起,
永远脱离不平的地面;
永远高于黄昏,永远高于黑暗,
永远生活在美丽的白天。
我是在大冰的书里读到顾城这首《秋千》的,只截取其中两个小节,他说他的朋友把诗谱上曲拿来唱。赶紧搜来读,读得心里细雨蒙蒙。
诗人眼里总是闪烁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生活画面,而心里又总是对这些画面进行审视: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生命的意义就是这样吗?
我买过顾城的诗集,可是不敢把它读完,他的经历让我胆寒,或者说,我怕自己也睁开和他一样的眼睛。直接说吧,我其实一直在体验生活和审视生活这两种状态下摇摆,像荡在秋千上。
我说生活是拿来体验的,不是让人愁苦的;我说生命是用来享受的,不是给你折腾的;我说……我跟几个靠谱的人说,更多的时候是跟自己说。我觉得说得挺好的,可是说完我就发现自己其实没在体验,也没在享受,我恰恰是在愁苦,在折腾——审视,不就是这样吗?
人生的感受跟荡秋千颇为相似,上来了下去了,又上来又下去,心跳而且目眩……看着孩子们蝴蝶一样在秋千上飞,一次又一次冲向一个高度,咯咯咯的笑声时强时弱,我呢,捏着汗。
可是人生的轨迹呢?跟秋千的轨迹一样吗?说不清楚。想起大冰的一句话,“像秋天里两片落下的树叶,在空中交错片刻,一片落入水中随波逐流,一片飘在风里浪荡天涯”,他在感慨人生聚散。多少人能一生不离开儿时的秋千架?
那年带孩子去内蒙,室韦木克楞的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架,他和同去的小姐姐坐在上面,让我推他们,把秋千荡起来。那个夏日的早晨,他们把笑声洒在了茫茫草原上。如果不看照片,他们恐怕早就忘掉这次经历;可是我没忘——他们下来以后去别的地方玩儿,我悄悄地坐上去,满脸的不好意思,尽管边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几棵向日葵羞涩地低着头。
我不能也不想借着秋千把孩子忽悠到半空中,离开地面的欢愉只能是短暂的,绝大多数时间他得在不平的地上行走,经历属于自己坎坷,而很多坎坷正是我曾经经历过的。
让我记住这件事的,不是孩子的笑声,而是我自己的心理感受——曾经我也在秋千上、压压板上大笑,现在怎么就不好意思了呢?“老夫聊发少年狂”、“将谓偷闲学少年”,不好意思的岂止我一个人。当我又一次找到秋千时,我已经失去了跨上去的勇气,即便上去了,也不再有当年飞起来的心境。
读到顾城这首诗,我突然发现站在秋千架下,很多人会突然变得手足无措,不像在生活里显出的气定神闲。
2018.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