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皂泡的岁月
哦，天哪！
你一定要相信，我们确实有过弥漫着青草气味儿的空气，确实有过捧起来就可以喝的河水，确实有过秋田水退鱼虾露脊的河沟……我们曾经有过很多好东西，真的，包括冬天的阳光下拿着苇管追赶肥皂泡的童年——寒冷却无忧无虑，饥饿仍五彩缤纷。
“希望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实话说，我非常不喜欢这个比喻——肥皂泡虽然易破，可在孩子的眼里它们是那样真实，流光溢彩、变幻莫测、飘忽不定，就像一个个充满魔力的梦，牵引着喜悦的脚步。孩子很少管一些东西的实用价值，所以哪怕转眼即逝，哪怕毫无可能，他们也要去追逐，在追逐中获得属于自己的快乐。为什么追逐皂泡的记忆总是在冬天呢？李城的散文《人类的孩子》开头就说“在甘南一座古老寺院的门口，我与一只羊对视良久”，你可能相信一个人盯着一只羊看很久，但能相信一只羊会与人对视吗？想来都是某个生活片断的投影吧，有些事儿是不好落得太实的，跟皂泡一样。
是的，很多事情如果总想弄得真真切切就不好玩了，甚至让人对更多的事儿产生怀疑。相信是一件事情的起点，比如孝道、爱情、思想、事业……如果你不相信它们存在而且有意义，就一切无从谈起了；如果你相信它们真实存在，又该如何加以证明呢？所以，我们经常羡慕孩子的无知且轻信，经常怀念童年的浑然且笃定。
我不是想宣扬浑浑噩噩的人生，也不想再拾“难得糊涂”的旧调，我只是想说：一切失落，皆因不信。远方的亲人告诉你，听了你的遭遇泪流满面，你信不？信，则收获满怀温暖，不信就得到几滴来历不明的眼泪。读一个故事，如果我们感同身受，就领会一份人情的韵味；如果不信，就觉得受了作家的欺骗。从什么时候我们开始对一切充满怀疑的呢？回首来路，已经很难确指了。可以确定的是，当我们对一切无可证实的事情不再相信，我们就掉进了苦难的泥潭——犹疑，恐慌，焦虑。这能怪谁呢？黑格尔的《美学》中说，最深刻的悲剧发生在两个各有充分理由的片面之间，两个片面谁也不能完全说服对方。
现在做了什么事仅凭语言、文字甚至签名、公章已经无法令人确信了，必得佐以图片、录像，然而图片也可以PS，录像也可以剪辑，如此推演下去，我们终是无可相信。
所以，在这个无法确信的冬日里，我开始怀念追赶皂泡的岁月，心里满是寒冷的风和覆了清霜的枯草，唯有阳光依然明亮，让转瞬即逝的肥皂泡在记忆中旋转着七彩的光线。
2017.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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