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的眼睛
哦,天哪!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每次听到《北国之春》,眼前总是浮现出小时候在东北生活的场景,起伏跌宕的山岭,雾蒙蒙的树林,白桦树修长地站立在蓝天下。后来两次去北方,专门带孩子去看白桦林,还剥了一小片白桦皮放在唇间吸出各种鸟叫声,听着质朴的声音在林间回荡,人的思绪便随着草木味儿的风飘向遥远的过去。
孩子跟我小时候一样,喜欢盯着白桦身上的黑疤出神。是的,那是白桦树的枝条被折断后留下的疤痕,但是已经痊愈,宛如一只只黑色的眼睛,长着好看的双眼皮。如果一个人置身于苍茫的白桦林中,会觉得有无数眼睛在盯着你看,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的内心所想都落在那些冷峻的眼睛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
白桦的眼睛必然是冷峻的。苦寒的环境让它们生而不易,好不容易在枯叶乱草冒出头来,立即就是连天飘飞的秋叶、漫漫无际的白雪。一年只有那么短短的生长时间,好不容易挣扎出几根枝条,却又被一场浩瀚的寒风吹折,因追逐或逃走的的野兽撞断,没有其他的生命看见这个伤口流血,白桦默默地在空茫的天地间疗伤,伤口便成为审视岁月的眼睛。这很诗意,可是当你身处那么多眼睛的注视下,你应该想到这些眼睛的形成过程——如果是人或其他动物,那该是怎样的哀嚎与呜咽。草木震撼人心的力量正是来自沉默或者说隐忍,咔嚓一声折断,然后不声不响地接纳痛苦,把痛苦修炼成凝视天地的眼睛。
我曾凝视一棵高大的白桦,从下到上长着无法计数的眼睛,环视周围每一个角落。我想了它坎坷的经历,更推测了它对周围发生的一切的态度,然后我就陷入了迷茫之中,深深回味自己的渺小与浅薄。我肃立在那里,细数自己心灵上的疤痕,喜怒哀乐五味杂陈。我在想,我的疤痕可也成长为眼睛?那是怎样的眼睛?怯懦、淡然,抑或漠然?“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喜欢这首沧桑的歌曲,因为一切是非都过去了,还能看见鲜活的生命和生活。如果经历留给我们的只是懊悔、颓丧、逃避或抗拒,生活该变得多么晦暗枯索,生命该怎么延续?能延续出怎样的体验和内涵?
看着身边的孩子,我说:大树折断了还活着,小树看着大树的眼睛自己慢慢长大。说完,环视四周,我又看见了那些绵延千万年的灌木、小草、蘑菇、苔藓……我想它们也都睁着眼睛在看这个世界,看生之艰辛和喜乐,思考自己生存的理由。“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是白桦的生存理由,还是“一壶浊酒喜相逢”?相逢就不必了,它们一生相对从不挑拣,朝夕相视从不厌弃。相互依傍、相互支撑而为林是它们的生活态度。也有生之争取,无非阳光和风雨。
思考生存的状态和理由,是一切生命的应然,不仅仅是人类,也不仅仅是那棵被人类发现的芦苇。
201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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