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的红苹果
哦,天哪!
秋风一阵紧似一阵,虽然气温还很高,却已经有树叶飘落了。
在叶子渐稀的树上,看到了鲜艳的红苹果,似乎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也正在空气中飘荡,伴着满坡的秋草味儿,伴着深情未了的夕阳,伴着无限送眷恋的虫鸣。按理,这时应该有炊烟升起,从那个山影笼罩下的小村里升起,像几个童蒙未开的孩子,在暮色里或疾或缓地书写点什么。然后他们几乎同时闻到了苹果成熟的气味,匆匆跑回家去报告:妈妈妈妈,苹果红啦!苹果全红啦!
然而,没有炊烟,没有孩子,没有报告。苹果在秋色和夕阳里悄悄地红了。
——苹果是什么颜色的?
——红的!
——什么形状?
——圆的!
——什么味道?
——甜的!
我在一辆公交车上听到一位母亲在教一个小姑娘。——真了不起!几位乘客夸奖孩子。孩子的小脸和妈妈的脸都绯红了。
不不不,我心里说,这是一个错误。苹果是红的吗?向阳面和背阴面都是红的?春天和秋天都是红的?国光和红富士都是红的?可是我没说话,如果当时我真的说出这番话,肯定要被骂晕的:教孩子嘛,哪能这样较真?那你说苹果是什么样的?!
我也说不准,但肯定不是红的、圆的、甜的,苹果要比这些简单的概念复杂得多。人们被这些潦草的概念、观念诱导着、固化着,不知犯了多少错误,而且固执己见。“你是父亲,所以你要……”天下的父亲都是一样的吗?“专家说……”专家什么都懂吗?皇帝的新装一定是漂亮的、绝伦的,是这样吗?如果有人说出真相,那就要犯众怒,至少会让在场的人扫兴,让人失望,让人手足无措。
很多年前信奉求真,认为看到真实可能产生畏惧,但心里不会恐慌,就像白天看到冷酷的世界心里依然笃定,而夜晚看不清周围存在什么因而心惊胆战一样。于是弄了个卡片挂在宿舍,上面写着“真”。一位信佛的老哥去找我玩,看到了,微微一笑,问我:什么是真?我不知深浅,所以笑而不答。老哥说:一切都是幻相,我们很难看到真相。太玄奥了,我无法应对,但颇不服气——生活中难道没有真实?
后来我说服了自己。生活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故事碎片,从来不曾有明确的框架和内涵,每个人都在里面翻拣,有人拿走一颗螺丝,有人拿走一只灯泡,有人拿走一枚纽扣……我们把不喜欢或者没看见的东西都扔在那里,高举自己挑选的东西说“这就是生活”。你信服吗?
很小的时候,我们一群小鬼跑到城里去玩,发现了一个废品堆,就是这样挑拣的。回来父母问:城里是什么样子?我们就说城里是螺丝或者是灯泡,被他们一阵哈哈大笑笑得莫名其妙。
渐渐长大,我们试图校正以往的偏差,然而又总被新的偏差所左右,所以至今不能回答城里是什么样子。生活很苦、生活很甜、生活很复杂……不论怎么说,都无法抵达生活的真实。
苹果是红的,显然是一个错误的观念。可是正确的苹果是什么呢?谁也无法说清,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看苹果、吃苹果,从来也不曾弄清苹果是什么,却也从来不曾弄错什么不是苹果。
所有人都生活在这样的错误里,粗暴地对待自己,粗暴地对待别人。
201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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