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屎孩儿
哦,天哪!
对小孩子的昵称有“小屁孩儿”一说,可我不得不把我这个小子叫做“小屎孩儿”。
一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儿了。那年夏天带他到长春去玩儿,转过几大公园就去了影视城,可巧里面有演“二人转”的,于是驻足观看,试图让他了解一点地方文化。演的是两口子闹别扭的剧情,具体讲的是什么早已不记得了,那女的有一句台词:“你让我吃啥呀?吃屎啊!”话音还没落地,小子就笑得前仰后合,一口气重复了无数遍“吃屎”。
从此一发不收,天天开口闭口就是这俩字儿,一说就是三年,而且还在继续。——早上睁开眼睛,“爸,吃屎啊!”那意思大致相当于“早上好”。上班上学告别时要唱几句自编的歌,“哪哪哪哪哪(最后一个读nēi),吃屎再喝尿(本地读sēi,前后句押韵)”,双手作汽车雨刷状挥动大约一分钟,算是舞蹈。有时买菜前征求一下他意见,想吃点啥?问完就后悔了,因为毫无悬念的一个字跟着就扔过来,屎。喜欢看美食节目,可看完以后向我们复述时,原料就剩下两三样了,菜品大约是屁蒸屎、尿炸屎之类的,多是尸字头的玩意儿,让人无法细听,随他说去,因为不论你作出何种反应,都会让他兴趣更加盎然,创造力非凡。从哪里学点歌儿回来唱,所有歌词都改了,添加了大量的尸字头排泄物。
自己的名字也可以拿来说,“爸,我把名字改叫天屎啊?”说完还要表扬我:“爸给我起的名字多好,改成屎都好听!”看到街边有一种机器叫“吸粪机”,兴奋得比带他去肯德基还高兴,宣称:“我的名字就叫王吸粪了,跟《红楼梦》里的一个人叫一样名字!”……说他在这方面花样百出真是太谦虚了,恐怕千出也不止。
记得上大学时读过一本书,好像是台湾学者孙隆基写的《中国文化的深层结构》吧,里面讲到人有口腔期、肛门期之类的。处于前一个阶段性时总是想着吃,比如婴儿嘬手指、父母见到孩子就张罗吃的就是其具体表现,如果长大还改不掉就是个贪婪的人;处于后一个阶段时总是无节制地扔东西,说一些与排泄物有关的话,如果长大还改不掉就成了一个不拘小节甚至邋遢的人。因为读了书,按说对他这种表现是有心理准备的,可也不能这样无处不在、不分场合、没完没了啊!
有时给他气急了,就吓唬他:你这样说习惯了,将来自己有了孩子也跟你满嘴喷粪,看你怎么办!人家倒不在乎:“那就一起吃屎呗!”实在没招了,我说我早晚把你这恶习写出来,标题就叫《我们家的小屎孩儿》,挂到网上去,看人家怎么说你,试图用文字的魔力镇住他,人家嘿嘿一笑:那我不就出名啦!幸亏他还不知道有个成语叫“流芳百世”,否则肯定要抓到自己头上去。
虽然很烦他说这些东西,但是并不想强行制止,因为谁都知道顽皮是有时限的,而且过期不复。不好想象,某一天早晨他突然一本正经地跟我说“爸爸早”、“爸爸再见”,那时我的心里是欣慰还是失落——我们的小屎孩儿不见了。
丰子恺先生在一篇散文里讲了一件趣事:晚上喝了三杯老酒,不想看书,也不想睡觉,捉一个四岁的孩子华瞻来骑在膝上,同他寻开心。我随口问:“你最喜欢甚么事?”他仰起头一想,率然地回答:“逃难。”“你晓得逃难就是甚么?”“就是爸爸、妈妈、宝姊姊、软软……娘姨,大家坐汽车,去看大轮船。”丰先生从中得到启示:他能撤去世间事物的因果关系的网,看见事物的本身的真相。我在世智尘劳的实生活中,也应该懂得这撤网的方法,暂时看看事物本身的真相。唉,我要向他学习!
也许我们的小屎孩儿在畅想那些尸字头的时候,心里只是在温习几年前那次出游的快乐,或者只是想以这种语言惹得爸妈皱眉头,根本就与我们想到的东西不一样吧?谁知道呢。随他去吧!
2016.7.2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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