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系列
哦,天哪!
“好人”,曾经是我们一大帮弟兄们互相嘲谑的用语,电话一接起来:你好,好人!对面扔一句过来:你才是好人呢!这种戏谑肯定是有掌故的:
据说有一老一小两个公务员出差,到外地以后想腐化一下,谁知中了计,招来的小姐是个带托儿的。年轻人性子急,人来了以后便直奔主题。老的到底稳重些,怎么想这价钱怎么不对劲儿。果然,年轻人刚下手,几个穿着警服的人就冲进来了,还假模假式地晃了一下工作证,说是打击卖淫嫖娼的,问他们是公了还是私了,那意思是出点血,给点钱。年轻人吓得脸色惨白,嗫嚅着说:我,我,我啥都没干呢……老的则满脸堆笑,很自豪地说:我是好人哪!
我曾经试着写过一篇小说,题目就叫《我是好人》,写了五个章节就停手了,因为不管是说笑还是写字,拿社会公德来开涮总是有点下不去手,尽管社会自己并不在乎,甚至一直在自我嘲讽,但是我们不能不在乎。小说没写成,不过留下一句话在朋友圈儿里还是蛮有影响的,“所谓好人,就是想干坏事没干成的人”。照直说吧——社会不相信好人!
是不是这样呢?
读王安忆的小说《天香》时,有一个深切的感受:这本书里没有坏人!作者自己在书里也说:“申家人都是一种人,无邪、无忧、无虑,因此而无赖。”这是真的,整部小说里没有真正的坏人,不论是穷人还是富人抑或穷人和富人之间,都是相帮着过日子;即便是纨绔子弟,也不过就是铺张一些,讨个小老婆,最多是被人哄去吃吃花酒,几乎没有勾心斗角、你死我活的,至少没有什么害人之心。那么,作为小说,矛盾冲突哪里来呢?主要来自人物自我内心的纠结,来自个人生活态度与社会规范的牴牾,来自时代变迁对生活秩序的破坏。
正因如此,小说读来才温暖而感人。除非特殊的历史时期,现实生活中又有多少十恶不赦的坏人、有多少你死我活的争斗呢?既然生活是这个样子,我觉得我们就没有必要为了吸引读者去夸大其词,非得弄得大家觉得生活真是糟糕透了,简直没法活下去。也许是年龄大了,那种争强好胜的心性渐渐消失,总觉得好人之间相互支撑或者相互误解更加走心,读起来更能给人以希望。生活是粗砺的,宛如赤脚走在瓦砾上,不需要太多的吆喝,这里有碎玻璃、那里有破碗碴,而需要一双柔软的鞋,或者一只相扶的手。
经朋友推介,读了美国作家海莲·汉芙的作品《查令十字街84号》,又一次感受到“好人”的普遍性。因为是实名书信体,我无法判断这本书的确切体裁,或者就是有些资料上说的“自传体小说”吧。不管它。作者在书的结尾写道:“你们若恰好路经查令十字街84号,请代我献上一吻,我亏欠她良多……”那是1969年4月11日她写给她的朋友凯瑟琳的信,距离她1949年10月5日第一次给马克思与科恩书店写信求书,将近二十年。二十年里,她跟这家远在异国的旧书店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和书店的六个工作人员、他们的家人、邻居通过简短的书信交流着,读书、生活、节日祝福、生老病死……由起初的客气到熟悉,再到惺惺相惜、相辅相助。一边是美国穷困的作家,另一边是生活物资极其贫乏的英国市民;一边是尽其所能地以礼物的方式寄一些生活物品——肉、蛋、丝袜,另一边是排除一切困难为她寻觅版本好、价格低的旧书……简短的书信,粗略的叙事,却每每让人泪眼朦胧,只因为他们都是好人,他们在艰苦的生活历程中互相信任、互相帮助,而且持续了二十年。
我之所以无法判断作品的体裁的另一个原因是,这样的事件是很可能真实存在的,其前提是相互坦诚——大家都不容易,也都不隐瞒,不在困苦中抱怨什么,并且尽可能地给对方以帮助和希望。
世界上好人多还是坏人多?这个话题一度争论颇盛。其实没必要争论,因为“好”与“坏”的标准本来就是主观的,关键是相信自己是个好人,然后是彼此的敞开程度、理解程度、支撑程度。当一个人突然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看到什么人都觉得有些可疑,对不对?
读好人系列的作品很过瘾,也很上瘾,回头再看那些你死我活的作品,就觉得有些浅薄了,因为生活不是那样的。
201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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