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野菜
哦,天哪!
周末,孩子他妈非得拉着我去剜野菜,动机不甚明了——如果说为了吃,现在什么菜没有,干嘛要惦记熬过一冬刚刚露头的野菜呢?如果说好玩,现在更不缺好玩的东西,可以上网、看电视、打游戏,也可以爬山、看海、逛公园。问她,她说到野外转转不好吗?
当然好,我们远离田野已经太久了。
田野是位喜爱收藏的老奶奶,小瓶小罐、针头线脑、杏仁橘皮都喜欢收起来。这些东西都有用呢,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找我要。她一边拾掇,一边念念叨叨,似乎是责怪晚辈不知珍惜,又好像是担心别人说她没有章法。
可不是嘛,田野就是这样一位老奶奶,和她一起住久了会觉得她无所不包的琐碎,离开她久了又会产生一种无所依恃的空荡。所以,不管你是在外疯闯的野小子,还是远嫁他乡的小孙女,过段时间总想跑回去看看,听老奶奶唠叨些过去的事情。
现在的田野不比从前了,不再有那种辽阔的雍容,而给人一种田边地脚小茅屋般的局促,曾经大片的田地已经被这路那线这场那厂切割得支离破碎,土地贫瘠得跟老奶奶布满皱纹的脸一样,再也舒展不开包容一切的笑意。
我们在一段公路边停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小桶和铲子,以为田野还像以前老奶奶的百宝箱,一切伸手可得。可是转了半天只看到一些落满灰尘的野草,想象中二月里鲜嫩的荠菜竟然一棵都没找到。我们辨识着那些刚刚泛绿的野草,努力回忆它们当初的名字,萋萋芽、婆婆丁、牛舌头、水冲苗,却总要把这些乳名翻译成学名才能确认它们的归属,还有一些小草小花,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植物。
我指着一种开着蓝色小花的小草说“这就是勿忘我”,孩子他妈瞪大眼睛,说:怎么可能,那是一种很美的花啊!是啊,名字如此诗意的花怎么可能长在路旁渠边呢?它们应该在花房里娇生惯养才是。我说前几天我刚查过资料的:
德国传说中,当上帝给所有的花朵命名完成的时候,一朵没有被命名的小花叫道:“哦,我的上帝,请不要忘记我(Forget
me not)!”于是上帝欣然回答:“这就是你的名字。”
另外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当造物主给所有的花赐予颜色快要完成的时候,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说:“请不要忘记我!(Forget me
not!)”可是这时只剩下一点点蓝色了。不过勿忘我花很开心地接受了这浅浅的蓝色。这就是这种蓝色小花名字的由来。
她不再争辩了,静静地看着那些蓝色的小花,神情有种今生来世般的旷远与陌生。或许她小时候也曾揪过这蓝色的小花插在头上或者放在桌角,却从来没想到它就叫“勿忘我”。
我又指着一种长满小刺的野菜说,这东西也可以吃的,据说还有药用价值。那是一种本地叫萋萋芽、东北叫刺儿菜的小草,一般剜来给猪吃。因为出土早,特别鲜嫩的时候大人也会炒一盘让缺少绿色的饭桌上多一点色彩;不过因为大多是给猪吃,我从来不曾吃过。她笑了,说这东西倒是经常见到,却不知它也可以吃。我说它的学名好像叫“蓟”。她立即又瞪大了眼睛,问:这就是蓟?带个鱼字的那个“蓟”?看来学名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不知道就是这满身长刺的家伙。
于是我们就蹲下来剜“蓟”,不一会儿就剜了一小桶。至于怎么吃、味道如何,一切还是未知的。或许吃不吃它也都无所谓,剜野菜不过是小时候田野生活的影子,我们一边剜一边聊的也都是陈年往事,和眼下没什么关系。
我似乎明白她要剜野菜的意图了:那些丢失的岁月,那些曾经被我们厌嫌的生活,在经历了时光过滤以后,渐渐显出一种微黄的温馨,仿佛用惯的家什,带上了自己的气息。今天人们津津乐道的所谓古董,不就是前人日常的用具吗?所谓历史,也不过是一种集体记忆。
人是一种多么奇怪的动物啊,未来的事情在不停地引诱着人类前行的脚步,而人类自身又离不开过去事件的安抚。像吃惯了野菜的猪,可曾回忆过儿时母亲柔软的怀抱?可曾设想过明天美好的晚餐?如此说来,今天我们寻找的,正是昨天丢弃的;今天丢弃的,可能又是明天要四处寻找的。
2016.3.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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