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翅寒暑哦，天哪！
金人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知道的人可能并不多，但是其中有个句子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就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为了方便准确理解词的缘起和内容，我把小序和词完整地录在下面，然后再说别的事儿。
序：乙丑岁赴试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日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予因买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为识，号曰雁丘。时同行者多为赋诗，予亦有《雁丘辞》。旧所作无宫商，今改写之。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别离苦，是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自啼风雨。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1
春天的海滨公园，桃红柳绿，五彩缤纷的风筝在蔚蓝的天空下迎风展翅——小燕子斜身轻掠，蝴蝶翩翩起舞，雄鹰翱翔盘旋……有一只红色的软体八爪鱼，个头儿特别大，在空中悠然地摆动着柔长的触须，看得久了，让人一时对哪儿是蓝天、哪儿是大海有些模糊。
空气干净得仿佛不存在，连风筝下细线的闪光都看得清清楚楚。顺着细线向下找，就能看见那些牵着线的手和仰望天空的脸了——同一个季节，同一片蓝天下，每个人的脸亦如大地上的花朵，色彩、形态、气息各不相同。
公园左侧是一片小树林，栽种着各种树木，梧桐树已经很有些年头了，粗壮的树干上长出许多眼睛一样的树节，地下的树根似乎耐不住泥土里的寂寞，许多已经拱出地面，像老人虬曲的静脉。树林的边缘放着一排木条长椅，面向沙滩和大海。
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椅子上，一边指指点点，一边轻声地交谈。海滩上的人不会把他们当作主体，年轮常常被人漠视，季节才是现在的核心话题——当然，季节有时也会成为背景，那时天气一定又成为关注的焦点。人总是这样的，习惯于盯着切肤的东西，而对与生命相关的事情则需要提醒，需要一些特殊事件以痛苦的方式加以提醒。
谁都会感受到这对老人的幸福。白发相守，恩爱绵长，老而弥笃，这是多少人对爱的愿望啊！隐藏在树丛和草坪上巨石下的音箱，播放着淡淡的乐曲，“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这首颇有些酸甜难辨的歌曲在年轻人的口中传唱，说的却是对老年爱情的期待。
那么，长椅上的这对老人是不是正在聊着一路上点点滴滴的欢笑呢？
2
还要跟我离婚吗？
当然，这是我这辈子剩下的唯一愿望了。
为什么一定要离婚呢？我们已经快七十岁了啊！
这句话你已经问了三十年了，怎么还没想明白——我跟你说过的啊！
……就因为我骂过你妈一回？
这还不够啊？
可是我已经知错、已经改了嘛……
这不仅仅是行为问题，反映了你的意识，还有品性。我不能跟这样人生活一辈子，这是原则。
那不是孩子小我们工作忙，人的心情烦躁嘛。
别解释了，我已经给了你这么多年解释的时间，你还是这几句话。我跟你一样，孩子小、工作忙，可我从来没骂过我妈，也从来没想过怪罪你妈。
可是我们已经老了，孙子都这么大了啊！
这跟年龄没关系。三十年前我说离，你说咱们孩子小；二十年前我说离，你说等孩子考上大学的；十年前我说离，你说等孩子结婚的。现在你还有什么要等的？
这是我不对，如果当初不考虑那么多，说不定我们都有一个幸福的晚年。可是现在，咱们都没有可能了啊，离还有意思吗？
你说心里话，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离婚？
不是！从你对这件事不依不饶那天起，我就一直觉得跟你这样人在一起没意思。没离成婚怪我不好，顾虑太多，太优柔了，这一点我向你道歉……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民政局？
……我是说吧，咱们孩子也都这么大了，这样做会不会给他们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你什么意思啊你？
……
3
路过附近的人都向他们投来羡慕的目光：看看这俩老人家，从中午一直谈到傍晚都不知道疲倦，这感情得多深啊。
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他们身边，仰起小脸儿问：奶奶，你跟爷爷聊些什么啊？
老奶奶摸了摸小姑娘的小马尾辫，笑咪咪地说：我们哪，在讨论骂人到底对不对。
不对！小姑娘干净利落脆地说。
老爷爷也俯过身子，问：骂人以后知错道歉应不应该原谅呢？
小姑娘眨巴一下好看的眼睛说：原谅！声音清脆。
两个老人相视而笑，一个夸小姑娘聪明伶俐，一个夸小姑娘善解人意。
夕阳已经沉到小山后面去了，天空和大海的颜色渐渐由暖黄色变幻成灰紫色。老人来到大街上，路灯已经亮了。
他们相互搀扶着，还在争论骂人究竟对不对、应不应该原谅的问题，还在商量到底什么时候离婚的问题。
多少年了，两个人一直就这样互相搀扶、边走边聊。大街上熟悉他们的人看到了，都羡慕不已：人家这老夫妻俩怎么这么有话说呢，说了一辈子了，还是有说不完的话。男人女人一辈子能像这对老夫妻这样就好了！
这样的评价真是太多了。在周围人的心目中，他们就是恩爱夫妻的样板，就是用来批评青年人对婚姻不严肃的生动事例。
2016.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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