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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产科医生日记[1]
哦，天哪！
生活一定想对我有所叮嘱
否则，为什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它想说什么，我一无所知
然而，它依然定了眼神盯着我……
“热烈祝贺林天泉老师光荣退休”的红色横幅在冬季的晚霞中闪着醒目的光，与昨天落在屋顶、树梢上的新雪相互映衬，显得特别醒目。花园中的腊梅已经盛开，浅黄色的花朵缀满枝条，颜色并不显眼，但清淡的花香氤氲着，让人在寒冷中也能产生淡淡的喜悦。
宴会厅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都是林天泉老师的同事、弟子。脱下白大褂的医生们也是五彩缤纷的，但是表情总是隐藏不了工作中的严肃，是啊，经常跟生命打交道，谁能拒绝自己生命的表征打下敬畏的烙印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可是今天的主角林老师还没有露面。这不太符合她的个性，她是医院里最守时、最严谨——用年轻人的话说，也是最刻板的人。她要说几点几分开会，那一定就是北京时间几点几分，不是随便哪个时钟的时间，谁要是在洗手间磨蹭着整理一下头发、或者在电梯间被堵病人或者家属了一下，迟到个分把钟，那就有事儿了，就等着林老师手术刀一样的眼神来解剖你的思想意识吧，等着那句类似紧箍咒的批评吧：“医生的时间，就是患者的生命。还有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可是今天林老师怎么到现在还没露面呢？莫非刚刚退休时间意识就淡化了？不可能，几十年的习惯，一时半会儿肯定改变不了。
其实林老师早就从家里出来了，今天好几个科室的同事为她光荣退休送行，她不能迟到。在前往饭店的路上，她突然想到青莲山下走一趟，就把自己的小宝马弄到了山脚下。现在，她正在山坡上的一片小树林里徘徊呢。
那片小树林是她在1980年前后，用大约五年时间栽种起来的。
三十年过去了啊！林老师轻叹一声。要是那些孩子生下来，也都是三十岁的人了。
是啊，那时的林老师刚从医学院毕业，分配在这座山海相依的小城人民医院妇产科。刚刚上班不久，就遇到了计划生育高峰期，上环、流产、结扎……这些让姑娘家听着脸红的计生术语，竟劈头盖脸地向她砸来。
一次会议上，她向区里和医院领导喊：我是医生，是治病救人的，不是搞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医院领导脸色铁青：林天泉医生，请你听清楚，计划生育是我们的国策！知道什么叫国策吗？就是不这样做我们国家就要毁灭，就要让过多的人口给毁掉！
会后，医院领导把她留下谈话：小林哪，不是我们为难你，也不是不尊重你的职业理想。现在计划生育工作已经全面展开，所有医院的妇产科医生都不够用，有的医院把内外科医生都拉去做人流……你说，你忍心那些孕妇让非专业的医生去做手术吗？你去做手术，实际是对她们的保护啊。
就这样，当时的小林医生操起刀剪上了手术台。
第一例流产手术做完，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回到家，妈妈迎头一顿痛骂：你还有脸回家啊！你妈一辈子给人家接生，从我手里出生的孩子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你倒好，专门去做杀生害命的事！你那书念有什么用！你那手还能端碗吃饭吗！……
不光母亲骂，街坊邻居那些老人也会对她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做一个流产手术多少提成，做一个结扎手术多少报酬，如果有人肯花钱还可以做假手术……
可是，她不做更不行，不仅仅是医术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高度，她真的不放心那些孕妇，特别是高龄妇女和已接近产期的妇女，稍有差池就有生命危险。听说城郊的一家医院已经出了人命，一个孕期八个月的孕妇流产时大出血，因为医生处置不当，母子双亡。
为了她们的生命，我宁愿挨骂。林医生抱着这个信念，一次又一次地走上手术台。
渐渐地，她的动作更加沉稳了，情绪也不再因产妇的哭嚎、咒骂而波动。她习惯性地拍拍那些被强制来做人流或绝育手术的妇女的后背，轻轻地说：别伤心了，这拨女人都这命。
安慰归安慰，当一个胎儿出来被丢进石灰桶，她的心里还是一阵绞痛。
下了班，她不想立即回家，就跑到城西青莲山去，坐在石头上发呆。时间久了，她发现了一片空地可以栽树，以后每做一例手术，她就到那里栽一棵小树。如今那些小树已经长成一片林子了。
林老师一棵一棵抚摸那些树，仿佛它们就是那些经她的手而匆匆离开这个世界的小生命。
2016.1.2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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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01-26 22:2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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