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这场霜
哦,天哪!
距上一个在家乡度过的月色满地、清霜如雪的夜晚有多少年了?那个夜晚,我和哥哥姐姐们送走了母亲。后来,我与家乡之间,总是来去匆匆,我不敢注视家乡,家乡怕也未必看得清我的面目。慌慌地一瞥,希望彼此不要想起太多的往事,也不要留下太多的回忆。
这次在家乡过的这个浓霜夜,已是为我的长兄送行了。
本应是情理之中的事,却总感意料之外。没有父母的庇护,长兄就是家里亡故者的第一人选,这是自然法则,无法抗拒。可是怎么能来得如此突然呢?我们心里都还没有准备好,就一下堵到面前,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商讨的可能,我们兄弟姐妹的队伍就这样被岁月冲乱了阵脚。
家乡的冬天太冷了,泪水过后,打着从里而外的寒颤。家里人都说,你过惯了有暖气的冬天,穿得这样少,哪里受得了风霜。也许是吧,可是我匆匆赶去的过程,哪里还能想起应该带一件厚实些的寒衣。
前天下午四点多钟,二哥打电话来,说快到医院来,大哥情况不好了。我便一边往家跑,一边打电话让家里车赶紧来送我。十几分钟后,电话又来,说不要来医院了,直接回家去吧。于是我就穿着他们认为很单薄的衣服、披着暮色回去了。
见到大哥时,他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侄儿侄女们哭诉着,说再也没有父亲了,这我早已经历过了,说为什么要走得这样急,是啊,为什么呢,连让我拿一件厚一点的衣服的时间都不给。可是我心里没有一点怨怪,对寒冷,对岁月,对死亡都没有——我早已学会了顺从,已经这样了,那就这样吧,要不又能怎样呢。
不论是活着还是已经故去,长兄永远是我的长兄。不同的是,我和他面对面的时间进入了倒计时,以后,就真的看不见了,永远。
晚上,家里人都说你去休息吧,工作一天又跑了这么远的路。我说让我再陪陪大哥吧。他们就不再劝。于是我带着两个侄儿静静地与他相对,没有一句话。
夜是那样静,静得像真空一样。脑子里一片混沌,搜索不出大哥年轻时的样子,所以也无法在心里与他交谈,只有感受寒冷,无处躲避的寒冷,空气被冻得咝咝地响。
乡村的鸡打了一遍鸣,又打了一遍鸣,天就灰蒙蒙地亮了。我走到屋外,半空起了很大很大的雾,满地洁白。不见家乡的霜已经很多年了,家乡的人也说多少年没有这么重的霜了。路边的柳树排排银装素裹,河边的芦花全白了头,远山已经了无踪迹,目光所及仿佛都被浓霜覆盖了。
2016.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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