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有好睡
哦，天哪！
睡觉之前喜欢翻几页书，至少要看一会儿电子书。孩子他妈说：还号称读书人呢，看着书咋还睡着了呢？我想辩解几句，可总也找不到合适的逻辑，只好强词夺理：我从书里读到了宁静，所以容易睡着。
有没有道理？应该有的。一个心里火急燎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捧着本书端坐不动；家里无米下锅，书或许能喂饱眼睛，可肚子能不吵、孩子能不吵吗？所以，当我准备睡觉而拿起书的时候，说明我已经把今天划了句号，不再为什么事情而心乱，而且肯定不是饿着肚子。这样安适的心境，很容易入眠。
白天也如此，看书而至于打瞌睡，不一定是对书没有兴趣，而是情绪平静，有似老僧入定。
有这种体验的人绝不止我一个。
那天陈武老师来，大家一起喝酒，自然扯起他的小小说，从王麻虾说到书法大师，从丁头舍扯到德意志阳台，他的书实在是太丰富了，整个儿一个时代的多维扫描。
说到高兴处，必武兄弟说：我每天晚上都要翻几篇，只有读了你的书才能睡着。
我立即发现他这句话可作另外一种理解，跟着起哄：陈老师，我跟必武不一样，我是不读你的书就睡不着。众人意会，哄堂大笑。
小时候找到一本课外书，为了不被家人打扰，要躲到没人的地方读，那种急切与兴奋，哪里还能酝酿出瞌睡来？及至为考学而读书，虽然很疲惫，却是决然不敢贪睡的，那根掌管命运的缰绳不知牵在什么人手里，总是绷得紧紧的，像拉着牛鼻子一样。真正体会到想看就看、想睡就睡，已经进了大学了。
妈妈托了教会里的什么人，从香港给我买了一本《新旧约全书》，也就是《圣经》，竖版、繁体，没有完整的标点符号，只有句读。我带到学校去，别人都午休的时候，我跑到教室去读。说实话，我对基督教义中违反上帝旨意就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只有上帝而不可有别的神是很有些看法的。可是读着读着，心就安定下来了，即使是在炎炎夏日，也不觉得烦躁，即便到了白雪飘飘的寒冬，也没觉得手足无措——倒不是书里的内容如何吸引了我，而是作为儿子，能够了解父母信仰带来的欣慰：怪不得他们遇到问题这样处理呢。那时父亲已经去世好多年了，可我从这本厚厚的大书里听到了他坚定的声音，也闻到了母亲细腻的情思。常常地，就在艰涩的文字里寂然入睡，甚而口水湿了书页。
那是我读的第一本真正的“闲书”。
后来读书大多是为了教书，偶尔看点闲书就觉得日子过得很奢侈。这样的奢侈是很诱惑人的，把书抱来放在枕边，睡觉的时候抓过来翻，常常灯一直亮着，书就落在乱发下或者盖在脸上，就这样，先后走过的几所学校的图书馆里我觉得好看的书几乎都看了。
看得最多的是在厦门的时候，把图书馆里的小说、散文看得差不多了，又跑到阅览室去借杂志，《中国作家》、《中篇小说选刊》、《啄木鸟》、《收获》、《散文》……紧张的工作过后是大把大把的空白时光，我总要找些事情把它们填满啊。每缝周末，作息时间就完全混乱了，白天可能蒙头大睡，醒了就拿书来填肚子，看烦了就和蚊子、蚂蚁、蟑螂开战，跟它们闹够了再拾起书来看，常常一天吃一顿泡面或者两袋饼干。我需要用书来把心里的孤单和彷徨安慰好，让它们安静地睡觉，自己才能在夜晚端着杯子站到窗前，听窗外轻轻吹拂的海风走过榕树和竹林，听夜来香嘁嘁嚓嚓的争论，然后抬头看幽深的夜空，想象夜色深处某个地方某些人在安静的睡梦中。那真是一段寂寥得无法忘怀的时光。幸好有书。
记得一天中午跟白思存老哥从教学楼出来，看到路边的花坛里开着楚楚的虎刺梅，长圆形的叶子，开两瓣粉色的小花，和高大的棕梠、南竹、凤凰树站在一起实在矮小得让人有些伤感。可是小花不管这些，兀自摇着自己的风，开着自己的花，兀自高傲地叫做虎刺梅。心里的感觉杂沓如台风过境后的街道。拿出手机去拍照片。老白哥打着湖北大普通说：贤弟呀，你是个太理想化的人。为什么这样说呢？他笑而不答。我想他一定看出了我的寂寥，看出了我的软弱或者彷徨。那朵小花怕是已经开落了多少代，可是当年那张图片还鲜艳地开在我的电脑里和记忆里。
近年读书越来越杂，几乎是兴之所致，毫无章法和目标，只是要读下去。尤其是看到身边的人、书里的人什么都知道、都明白，而自己几近空白，就不得不拿书来镇压内心的恐慌。阎连科写自家楼道时，说各家门前堆放着各种各样的空礼品盒，因为主人的身份不同，礼品盒也各不相同，他感慨：我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故事。我倒不羡慕那些礼品盒，我更羡慕他拥有的故事。可是我连故事都没有，只有一堆乱七八糟的回忆。面对几近空白的人生，我时常想，将来我的孩子向他的孩子介绍我的时候能说点什么呢？——你爷爷一辈子虽然没做成什么像样的事，不过读了一些书，那不，那一堆灰乎乎的东西就是他读过的。这也不错啊，所以我想读一堆书放在那里，让我儿子将来不至于过分为他的父亲尴尬。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终究还能算一个读书人，于是心里便安稳了，经常坐在阳光或者灯光下捧着书打起慵散的瞌睡。
2015.10.2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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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25 01:15: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