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壤
哦,天哪!
随便从哪里捧起一抔泥土,只要给它足够的水和阳光,用不了几天,里面总会长出这样或者那样的小草。所以,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莫过于土壤。
当然,我说了,要给土壤足够的水和阳光。
行走在大地上,有时会在某个刹那产生恍惑:在地面上摇晃的树影、在空气中流啭的蝉鸣、在缈远天际沉浮的思绪,是不是都是大地的产物?大地是万物之母,太阳是万物之父,而水是它们的爱情。
我得承认,我对泥土、土壤充满神奇感,和始祖抟泥创造人与万物的传说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但更多的是我对土壤生生不息的惊讶和敬畏。传说息壤是大禹治水在荆州古城留下的一处遗迹,也指传说中一种能自己生长、永不耗减的土壤。抛开治水的传说,所有的泥土不都具有生生不息的特性吗?那么,都应该算作息壤。
我曾想,如果息壤是指自身可以生长的土壤,倒是有几分可怕的,你想啊,一堆土在那里不停地长大、长大,最终的结果会是什么?它把万物的空间都占了,水怎么流淌?风如何吹动?人如何行走?因此,我认为真正的息壤不应该是自己的增长,而应该供养万物不断生长。这样的设想一点都不奇怪,世间的土壤正是如此。所以,我对土壤的崇敬便是因为土壤具备了我喜欢的品质:寻常却不泛滥,卑微却不卑贱。
我时常对着脚下的泥土出神,亿万年的历史,究竟在泥土中注入了什么样的魔力呢,为什么万物接触到它就会生长?为什么万物最终都要回归泥土?我惊诧于一场雨后原本干涸的水坑里游动的小鱼,惊诧于倾圮的老墙竟能在放下身段以后迅速长出青草,惊诧于其貌不扬的泥土可以烧制出精美的瓷器陶器甚至可以演奏摄魂的音乐……我更惊诧于,这一切最终都心甘情愿地化身为平凡的泥土。我跟孩子说:我们脚下的每一粒泥土中都有生命,我们脚下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曾有生命终结。孩子马上踮起脚尖走路,说那我得小心点。
人类认为自己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可是离开泥土、阳光和水,我们又能创造出什么呢?而泥土、阳光和水是人类无法创造的。
真的,和土壤相比,人类发明的任何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有点像孩子在父母面前玩的那些小把戏,撒的一个小谎、唱的一首儿歌,或者用泥土捏成的一只笨拙的小鸟。能够和土壤有点接近的,大概要数语言了。
随手划拉几个词语,就能组接出让人心动的意思。有一次坐公交,一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对爸爸说:我坐妈妈这边。这个小人儿想表达什么呢?她小小的心里经过了什么样的回转?猜不透,但觉得很感动。几年前去台湾,导游小蔡说:我们台湾有一句非常暖心的问候,“呷吧委”,知道是什么意思吗?我在闽南呆过几年,能猜出大意,说应该是“呷饱未”吧?就是大陆人常说的“吃了吗”。小蔡说是的是的,是不是很暖人心?
正如我们经常忽略泥土的存在一样,我们也经常忽略语言中传递的看似平常的温暖。一位朋友在微信里说,女人最爱听男人说的一句话是“我在”,从中可以感受到那份担当和依靠。这也算是对语言极为敏感的人了。
生生不息的土壤,为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物质,而绵绵不绝的语言为人类滋养了酸甜苦辣的情绪和情感。这两样,都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热爱的东西。
2015.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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