遛狗的女人[六]

哦，天哪！

    五四青年节，本来学校说要组织一场文娱活动的，尚且他们一群年轻教师节目都排练好了。男女声小合唱《星星点灯》，本来这是一首男声独唱歌曲，可是让尚且重新编排以后，味道完全不同了，一共八个人唱，竟然弄出好些什么声部、和声的，大家听了都说好，很有韵味。何必他们搞了个小品，题目叫《绅士》，主要讽刺那些故作深沉的人，里面的一些读错的字、说错的话大多来自现实生活，有的是老师上课读错的，有的是领导开会读错的。其中有个小段子说一位语文老师给新生上班会课，老师说俺们学校就一个字“勤奋”，下课数学老师嘲笑他不识数，“勤奋”怎么可能是一个字呢，语文老师说本来是想说一个字“勤”的，可是一激动，“奋”脱口而出了。开始大家还担心校长审核不通过呢，因为里面不少就是校长本人读错的字，谁知竟然通过了。校长说：好啊好啊，让你们这些啄木鸟好好捉捉学校里的虫子。

    可是到了“五四”那天，校办通知活动取消，改放年轻教师半天假。没有人解释其中的原因。

    尚且他们拒绝放假，一群人聚在艺术办公室发牢骚，看哪儿哪儿不顺眼。

    艺术办公室是一间老平房，青砖青瓦红格窗，差不多六七十年历史了，尚且念中学的时候就做艺术办公室，看上去挺有底蕴的。但是地面不好，是老式红砖铺的，年头太久，又靠近海边，阴天反潮。尚且他们突然就对几十年不变的地面不满了，说满屋子霉味儿，怎么就没有人想着弄弄呢？人的情绪一旦聚焦，就很有鼓动性。何必说：不让搞活动，咱们来改造办公室吧？

    都是年轻人，说干就干。他们把办公桌抬出去，开始撬地上的方砖，不到一个小时，办公室就面目全非了。重新铺地的时候，麻烦来了——隔潮层怎么做？撬坏的方砖怎么补？地面翻新以后，墙壁怎么办？大家开始心里没底了。何必拿起电话拨了一通，说：搞定了，明天上午材料进校。

    第二天是星期六，本来是休息日，可大家都到学校来了，办公室乱着呢，万一学校怪罪下来怎么办？上午十点多钟，一辆卡车拉着油毛毡、塑料薄膜、涂料开到了校门口，从车上跳下来两个小伙子，一个就是上次找何必他们打牌翻栅栏那位，另一个是港口集团五公司团委书记。何必他们都跑到校门口去迎接，大家很快就熟悉了。

    一群年轻人自己动手，何必负责设计，到下午三点钟，办公室焕然一新，大家这才想起来还没吃午饭呢。一群人闹哄哄地出了校门，到街边的一家小饭店去吃饭。何必说：大家都可劲儿吃啊，今天我请客！团委书记说：还是我来吧，我们公司有活动经费，今天算是我们共建活动。何必说：那哪行啊，你们出材料，又帮我们干活，咱们教师再穷也得要这个面子不是？大不了少打两晚牌，画幅拙作卖卖，吃饭钱不就有啦！何必只顾说得痛快，对面那小伙子却不停地向他摇头。何必说：哥们儿没事儿，都是兄弟姐妹，我的这点小底儿露露也没关系。

    原来，那位小伙子也是大学毕业生，自己搞了个公司，专门经营美术用品，兼工营美术作品装裱和销售。何必的一些作品已经通过他的公司销往日本了，据说评价相当高。

    小伙子叫高阳，性格却比较沉默。但是他的眼神却透着精明，特别是右边被枕头搓起来的一绺头发，非常引人注目。团委书记和高阳都是在社会上有些阅历的人，酒桌上比较主动，年轻的教师们除了何必都显得放不开。尚且看到大家吃得拘谨，很想调节一下气氛。正好这时一条狗腿鱼上桌了，鱼头对着团委书记，鱼尾对着尚且。尚且端起啤酒说：书记，我鱼尾敬鱼头一杯。高阳是外地人，对这里的习俗还不太了解，听了尚且的话有些好奇，问：还有鱼头鱼尾的说道？尚且笑笑说：海边吃鱼的规矩多着呢，高老板如果想学，可得喝酒——我说一条，你喝一杯，怎么样？

    女士一放开，大家就都不拘谨了，大家齐声叫好。

    尚且说：吃鱼的第一条规矩，鱼头进来要对着最尊贵的客人——高老板喝吧。高阳喝了一小杯。吃鱼的第二条规矩，鱼一落桌谁都不能转动，谁动谁喝酒——高老板喝吧。高阳又喝了一小杯。吃鱼的第三条规矩，鱼尾指向的人要主动向鱼头指向的人敬酒——高老板喝吧。高阳只好再喝一杯。吃鱼的第四条规矩，鱼头指向的人可以把鱼眼挑出来，送给自己特别尊重的人，这叫高看一眼——高老板喝。吃鱼的第五条规矩，接受鱼眼的人要敬送鱼眼的人酒——高老板喝酒。吃鱼的第六条规矩，鱼尾指向的人敬过酒以后，要把鱼尾折起来，指向自己特别敬重的人，这和送鱼眼合起来叫摇头摆尾——高老板再喝酒。吃鱼的第七条规矩，鱼头指向的人必须第一个动筷子，把鱼点破——高老板？吃鱼的第八条规矩，鱼背和鱼腹对着的人要互相敬酒，一般是头三尾四腹五背六——高老板，还学不？吃鱼的第九条规矩，鱼的一边吃完，想吃另一边，不能说翻翻，要说调一戗——高老板，听清了吗？吃鱼的第十条规矩，到人家吃饭，再好吃的鱼也不能把鱼头吃掉——高……尚且慢条斯理，娓娓道来，她还想继续往下说，高阳却一头扑进餐盘里，惹得大家又是一阵疯闹。

    这一顿酒喝得大家都很开心，一直闹到晚上六点才结束。尚且要请大家唱歌，高阳朦胧着双眼说：拉倒吧，你这家伙太专业了，玩不过你，下次吧。尚且说：唉，你也太实在了，哪能一口一个满杯呀！——我还没讲吃饺子、吃面的规矩呢。下次再教你。

    尚且他们都打车回去了，何必又和高阳回到学校宿舍。这次他们没打牌。何必说：高阳啊，我要把今天的酒钱画出来。说吧，这次要什么货，什么标准？两个人嘀嘀咕咕弄到第二天上午。高阳要拿大山水走的时候，何必突然改了主意，说：这幅画不给你了，我不能让办公室全是白墙，你替我装裱一下，我把它挂办公室去。你要的，以后再画给你。高阳也不勉强，高阳从来不勉强，他说艺术这玩意儿一勉强就没意思了。

    周一早上，大家一进办公室全被震住了，粉墙红地、窗明几净不说，那一幅以本地山海为原型的大山水，有着一种吸人心魄的力量——半空中云雾缭绕，山坡上绿树红瓦，海面上渔帆点点，朦胧的远方有一点红色在烟雾里隐现，有一种说不清的意境。尚且定定地站了一会儿，喃喃地说：这画画的，这画画的，我都想家了……

    学校里也吵吵开了，说是艺术组的老师改造办公室，品位了不得。校长亲自带着学校的干部们前来观看，表扬年轻人有朝气、有热情、有文化、有思想，指示总务处立即报销所有费用。尚且他们高兴啊，早已把青年节的事儿给扔一边去了。

    在全校教职工大会上，校长表扬了艺术组，特别点了何必的名，让他以后要把学校的校园文化建设的任务担起来。何必满脸通红地站起来，说活我照干，但是主意是尚且尚老师出的，我不敢掠人之美。校长点点头，说：不错不错，很有境界。校园文化的事儿就由艺术组牵头设计，总务处负责施工。

    会后，何必对尚且说：你看看，无缘无故弄点事在头上，我欠高阳的画还没画呢。尚且说：把学校弄出档次，你的名气也大了嘛，我们要靠学校发展，这叫组织力量，明白吧？

                                                      2015.6.2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