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尽

哦，天哪！

    今年初夏天气好，脆生生的阳光催熟满城飞絮，六月飞雪般在大街小巷飘荡。啊，到底不是飞雪，雪是急着扑向大地，而那些杨花似乎更向往蓝天。

    “小园桃李东风后，却看杨花自在飞”、“春风不解禁杨花，濛濛乱扑行人面”、“春尽絮花留不得，随风好去落谁家”……古代诗词里不知道有多少写杨花柳絮的好句。有人说：杨花究竟有什么好呢，古人那么喜爱它，诗词歌赋跟杨花一样多！听了这样的艾怨，心里一笑：杨花一春，人生一年，且珍惜些吧。这笑也像杨花，倏地一下来，在眼前划一道弧线，又悠悠然地飞走了。

    今年的心绪总是淡淡的，梦一样不肯落地，杨花一样不肯生根。看着大朵小朵的杨花在微风中起伏游荡，不禁暗问：这又是要到哪里去？——哪里去呢？天这样蓝，风这样轻，满地是嫩黄的千头菊和鲜红的虞美人，美得让人生出惆怅。

    昨天傍晚，从外地回来，一身疲惫。小径窄窄的，夕阳渐暗，杨花已淡，东边的山顶上月亮已经开始调试自己的光亮。突然从远处的暮色里传来几声鸟鸣，“咕咕嘟—咕咕嘟—”，不是布谷。那么，是鹧鸪吗？辛弃疾有词“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我不在深山，从来没见过这种惹人愁绪的鸟儿。那么是杜鹃？杜鹃又叫子规，李白诗里说：“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我没有愁绪，只是觉得这样美好的时刻，该跟谁说一声才好。四顾，只有杨花，零零落落地从眼前飘向愈远愈深的夜色。听到这种鸟鸣，我知道，山的那一边的那一边有麦田，麦子已经青黄，不久就可以收了。

    可惜五月农事已与我隔着遥远的时空，那些受了惊吓的野兔和叫天子，那些金黄色的汗水，那些观望天色的眼神，那些南风中窸窸窣窣的苇塘，在我的记忆里依然清晰，而眼前的时序却显得很虚幻，虚幻得像古人的杨花诗，“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海边初夏的风，一股儿凉一股儿热，特别是晚风，让人颇多感受，亦颇多感悟。人在长长的小路上走着，倒像在穿越一段岁月。杨花已经在夜色里越走越远了，偶尔捉到一团行动迟缓的，捏上去虚虚的，似乎并没有种子。如果真的没有种子，落到哪里也就无所谓了。白天在高速路上穿行，看到很多杨花落在泥水里、河面上，仿佛结了一层冰花，还担心这些乱飞的花耽搁了种子呢，现在不用多虑了。

    月亮已经很明亮地照下来了，显得很干净。尘事亦如杨花落尽，寂然无声，天地间那份空旷可以让没有种子的思绪自由自在地飞起来。

                                                        2015.6.1